易骁一直没敢靠近,直到现在也不敢抬头去确认前方墓碑上那一个个名字,有些事情太过锥心无以承受,让他居然有逃离这里的冲动,而当他终于用尽全部力气和勇气抬起头时,豁然一下子就在第三行中看到了Eason Chen的名字。
为什么非要这样……
在他仍期望会在某个街角遇上陈安华的时候,在他记恨陈安华没再找来的时候,这个人居然已经躺在这里一年了……不在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在陈安华待过的任何一个熟悉的城市,而是远隔千里之外坐飞机也要花上三十个小时的异国他乡,就这样和些不相关的人被葬在这里。
肢体和大脑都已失去知觉意识,易骁感知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他开始跌跌撞撞的向前移动脚步,等终于来墓碑前方时,竟不知不觉的跪了下去,接着便伸出双手开始挖掘下方早已凝固的泥土。
陈以筱错愕的看着易骁说:“易骁……你在干嘛?”
可此时的易骁听不见任何声音,用足了力气继续徒手挖掘身下的土地。
陈以筱慌忙上前阻止已如游魂一般的易骁,“易骁,你疯了吗?!这是在干什么?”
泥土太过坚硬,手指根本无法触及更深层的土壤,易骁眼神飘忽的从旁边随手拿起根枯枝借力挖铲,口中喃喃说:“我要把陈安华找出来,我要把他带回家。”
这句话让站在旁边的钟诚都愣住了,他和陈以筱对视一下后,忙跟着上前劝阻:“易骁,这样不行,其他家属是不会同意的。”
而在两人上前阻拦刚接触到易骁的一刹那就被其向后甩开,只听易骁口中不断的念念道:“我要把陈安华找出来……我要带他回家……”
“易骁,你快住手!”陈以筱即便不忍心也不能允许易骁继续胡来,“你这是在打扰很多人的安宁,这里不仅只有安华。”
说着,陈以筱又快速冲过去拽住易骁的手臂想把人拉起来,钟诚看到也马上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易骁突然起身用尽全力把两人向后推开,同时声嘶力竭的吼道:“都给我滚开!你们没听到吗?!我说我要把陈安华带回家,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儿,你们谁他妈也别拦我!我现在要带他走!其他人要多少钱你们去问,倾家荡产我也给他们,我就是要把陈安华带回家……”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狠狠扇在了易骁脸上,陈以筱喘息着悲痛怒吼:“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这里面躺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的丈夫、儿子、兄弟、爱人……你以为你是谁?就凭着有钱就想把别人的骨灰带走,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家属为什么同意把亲人葬在这里,谁不想把亲人安葬在身边,活在这个世上难道只考虑自己吗?!”
良久后,看着已彻底僵硬在原地眼光涣散的易骁,陈以筱含着泪走上前低声劝说:“易骁,就当为了安华,不要再这样,安华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易骁仿佛纸片人样停在那里,时间在这一刻都静止了,空中只有乌鸦悲鸣几声,过了好一会儿后,他突然喃喃说:“他从小就没家,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和一堆陌生人葬在一起……”
悲伤再也压抑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泪水从眼眶咆哮着奔涌而出,易骁用已经满是鲜血的双手深深插入发间,而后双膝跌跪在地上,再也不强行压抑,将这段时间累计到极限的痛苦恸哭着喊了出来:“陈安华--”
悲恸的哭声连整个墓园都被颤动了。
……
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陈以筱看了看远处仍坐在墓碑前的易骁,转头对钟诚说:“让他再静一静吧。”
钟诚顺着看了过去,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失去爱人的痛苦他比谁都懂,所以他理解,同时心里不免在想,都说对于逝去的人而言遗忘是最好的礼物,可实际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易骁一直坐在墓碑前看着那个名字,虽然没再哭出声来,但眼泪一刻也没停下,他用满是血渍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几个字母,就好像抚在安华的脸上一样。
“安华,你说我之前怎么想的,怎么会在墓地求婚呢,果然是太不吉利了……你给我的信我看到了,我知道晚了,但你别生我气好吗……这样好不好,我唱首歌给你听,你听了是不是就不气了。”
脸上的泪痕从未干过,易骁边从口袋中拿出那枚戒指,边开始颤颤的嘶哑着吟唱,
“曾经自己
像浮萍一样无依
对爱情莫名的恐惧
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
……
我全心全意
等待着你说愿意
也许是我太心急
竟然没发现你眼里的犹豫
……
请你让我随你去
让我随你去
我愿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挡风遮雨
……
我是真的爱你……”
抑制不住的悲伤顺着泪水滚滚而落,当没有什么音调的歌曲终于被断断续续的唱完后,易骁举起戒指对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说:“这首歌我其实早就学会了,本来打算搬家那天唱给你听的……你说过学会了就嫁给我,男人说话不能不算数,你的戒指我就当你已经戴上了,我的……”
最后他把戒指缓缓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我替你把它帮我戴上。”
……
☆、第 42 章
回程颠簸的大巴上,钟诚低头看看时间,而后侧身对身旁的人关切说:“这边路不太好有些颠,不过再有一会儿就到了,估计我们六点前能赶回去。”
陈以筱看起来心情比去时更加沉重,顿顿后方点点头说:“……谢谢你了,钟诚。”
“别这么说陈大哥,去年因为突然生病没赶上那次出诊,否则我也……”钟诚叹道,“估计再有一期我也会离开这儿,将来能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多,不过你们今后如果有机会去台湾的话一定记得联系我,”他回头看了眼独自一人坐在斜后方的易骁,发自内心的说:“希望他能早点振作起来。”
易骁从墓园出来后更加缄默,黯然深陷的眼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钟诚自己体会过爱人离去那种锥心刺骨的痛,知道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多余,而当瞥见易骁右手无名指上多出的那个和陈安华一样的戒指时,他心里不免感叹,这个男人怕是需要花上很久时间才能淡忘吧。
又过了一会儿,当大巴开到一处站牌时,一个穿着简陋的黑人女子领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上了车,大概为了让手中偌大的包裹有位置可放,女人环视车内后,就带着孩子越过前排,直接走到最后方空着的整排座位坐下来。
这趟大巴人并不多,除了钟诚他们三人和刚上车的这对母子,也只有寥寥四五名乘客,而当车再次启动后没多久,刚刚那个小男孩儿就离开母亲身边,一路扶着座椅来到钟诚和陈以筱前排的座位自顾自坐了下去。
小孩子好奇心重,从上车起就被这几张不同于自己肤色的面孔吸引,一路蹒跚走来就是想仔细瞧瞧,而当他透过椅子间的缝隙偷偷观察却并未见身后的二人对自己窥视的行为不满后,小男孩儿干脆更大胆的跪在位子上转过身,大大方方的盯着两人细看起来。
钟诚就坐在小孩正后方,被这双毫不回避的眼睛盯得颇不自在,只好回看着小男孩礼貌笑了笑,刚好手指触碰到衣兜里有块糖果,他便顺手翻出来递了过去。
抵不过炫彩糖纸的诱惑,小男孩犹豫几秒还是接了过去,当酸甜的糖果在口中融化,小男孩儿圆圆黝黑的脸蛋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来。
又过了一阵,小男孩儿才得偿所愿的从座位上爬下来打算回到母亲身边去,而就在经过易骁旁边时,他却突然停下盯着某个地方,而后便抬起小小的胳膊指向一处,同时说出了一个简短的词语。
虽然含着糖块让小男孩儿的声音有些含糊,但因为只隔着个过道钟诚还是听到了,而当他不经意的回头看见小男孩儿伸手指向的位置时,钟诚不免微皱眉喃喃自语说:“奇怪……”
“怎么了吗?”陈以筱侧头问。
“……没什么,可能是听错了,”钟诚迟疑的摇了摇头才说:“那个小男孩儿好像说……一样的。”
“一样的?”不理解钟诚此刻的反应,陈以筱也回头看了看小男孩儿的背影后问:“你听得懂当地的语言?”
“对,来了一年多了,多少会些,”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奇怪,钟诚看向陈以筱解释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刚刚那个小孩儿好像……好像是指着易骁戒指说‘一样的’。”
从墓园出来后陈以筱也注意到了易骁手上的那枚戒指,当再次回头看到还站着那里的小男孩儿时,陈以筱不免皱起眉来,片刻后他转向钟诚确认:“那枚戒指就是你以前见过的,和安华一样的那枚?”
“应该是……黑白相间的素面戒指样子比较特别,安华一直戴在颈间,我见过几次应该不会错,”但思量了一下后钟诚又摇头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