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有条缝,正对着王胖子家的水池,成天就滴水,说了好几次让修,答应得好好的就没看他们修过。
“过两天我找个人来从下面补一补吧,看看行不行。”阳子说。
“谢谢阳哥。”周讲于换好衣服,应了一声:“我发现这王胖子越来越狂了,以前吵架也没像今天这么着。”
“你念书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知道,他侄儿现在跟着青玉的黑社会混,牛气得很。”阳子嘲了一声,“县城地盘上闹了几回了,我们都不敢跟他硬来。”
周讲于随口问:“他侄儿谁?”
“原来住下街的王虎,认识吗?”阳子叼着烟去挑杆子。
周讲于挑起眉毛:“妈的,初中同学,跟我和谢呈有仇。”他看了兰姨背影一眼,小声说:“还干过架,有一回打架差点儿被谢呈一砖头废了手,吓得屁滚尿流。就一胆小鬼。”
“小呈厉害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一点儿看不出来。”阳子笑,“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大川还收拾过他哥,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有靠山了,惹不起。”
两个人顺势讲了几句耿川,说到他家旧房子马上就要拆,奶奶估计在那边住不了多久了。
打了盘球,阳子说还有事要先走,兰姨随即提着周讲于领子,像对待刚上学的小孩子一样,把人往凳子上一按,连练习册都给翻开了,笔直接塞到手里。
周讲于哀嚎半天,无果,最后在兰姨沉默的威胁中投降,乖乖地握好了笔。
就这么被兰姨守着,跟谢呈变得只能在学校里见面,刚开始周讲于不满是不满,但每次找到机会搂抱亲热的时候还觉得新鲜。
然而一周过去,到了星期六,他开始觉得自己都精神恍惚了。
吃过饭天黑下去,台球室里的灯全开着,生意最好的那一阵儿已经过了,场子里安静了些。
周讲于因为心烦,作业写着写着开始转笔玩儿,猝不及防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干嘛啊小姨!打傻了!”他大声说。
兰姨气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让你写作业你在干嘛?”
“唉。”周讲于拖长着声音叹,“可是这道题我不会做。”
他抬眼看兰姨,见她表情还没到忍无可忍的地步,笑嘻嘻地接着说:“这题班上只有谢呈会做,平时他都会给我讲题。小姨你不知道,谢呈每半学期都会给我写一个学习计划,照着他的计划表,今天晚上我俩会把一个星期的难题错题都总结好,然后一起找弱点,每道的知识点都要做到融会贯通。这样学习效率可高了,讨论一晚上比我自己学几天都管用。”
兰姨看了他一会儿,周讲于悻悻地垂眼,插科打诨的态度突然消失,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说了小姨,我马上就写。”
片刻,兰姨在他旁边坐下,问:“鱼儿,你恨我吗?”
周讲于没抬头:“为什么要恨你?”
“我不让你跟……跟小呈,来往。”她轻声说。
“不恨,我理解你啊。”周讲于说,“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理解我的。”
兰姨叹了口气:“我理解。”
周讲于诧异地侧头看她,双眼骤然亮了起来。
兰姨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的想法。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一是怕事情兜不住,让别人看你们笑话,最主要怕你玲姨难过,她过了太多苦日子了,小禾的人生是小禾的,麦子也不用说,她的盼头都在小呈身上,而且她也不像我这么容易接受外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周讲于轻轻点头。
“二是怕你们年纪小,很多事情都没想清楚,现在决定有些东西还太早,以后说不定会后悔。”她摸摸他的头,“我虽然让你转学,但是也没有说非要让你们分开,是不是?不过说老实话,我确实是希望你们分开的。但我知道小孩子都这样,叛逆,我硬让你们说分手,你们只会黏得更紧。”
她语气平和,是跟朋友说话一样的诚恳。
这几天她显然是没睡好,精气神都不如以往足,周讲于见她眼下乌青重得掩不住,心里酸楚,再次点点头。
半晌又欠揍地问:“因为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吧?”
兰姨倒是没生气,坦然地应:“对,以前你外公外婆在的时候管我们管得特别严,我是从小就叛逆,当年离家出走闹了无数回,连高中都是肄业。你看看你妈,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估摸着也是顺风顺水的路走多了,成家之后才开始意识到人要叛逆。”
周讲于噗地笑了出来,笑完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于是敛了嘴角,回手拿笔在本子上戳了戳。
兰姨不说话,只在他头上轻拍着。
“你为什么这么好啊小姨?”周讲于小声说。
他没办法面对这种场面,跟想象中的暴风雨完全不一样,此时听兰姨这样为他们考虑,绷了一周的情绪突然就撑不住,说完话,他无措且慌乱地揉了一下眼睛。
兰姨静静地看着他,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看起来倒是脾气体格都硬得很,委屈起来终究还是小孩儿样。
她摇头:“我不好,我心里其实也埋怨小呈,他从小成绩那么好,那么让人放心,我才会一直让他帮我看着你。我就想不通了,他这一回怎么这么拎不清?怎么就跟你闹在一起了?早恋不说还……”
“你别怪他小姨,是我先招惹他的!”周讲于急忙辩解,“他心里很苦的,他从小没什么朋友,刚开始可能也就是依赖我,是我先对他有其他想法。他一直……一直都说学习重要。”
“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这里跟你开诚布公地谈。”兰姨说,“人都是自私的,我心疼你,所以只能怪他,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怪他,所以我都能忍得住,我也不会因为自己情绪不好就对他怎么样。”
这话已经足够坦诚,周讲于也只能沉默。
“我问问你,你也别藏着掖着,你是不是因为小呈长得好看,平时闹着闹着就把人当女孩儿了?”兰姨问。
周讲于失笑:“谁家女孩儿长他那么高啊?而且他一点儿也不像女生。小姨,我真喜欢他,你这样问不对,我的认知没问题,他要是个女的我还不一定看上他了……哎也不一定……不对,这个事情不能打比方,他就是男的。”
“行,我知道了。”兰姨简单应。
“话说回来,让你去西容不是我在气头上非要掰开你们,你户口在那边是一回事儿,让你们离远些想想清楚也是一回事儿,高三这一年耽误不起。”她指指他面前的书本,“你跟小呈太亲近了,小鱼儿我告诉你,人跟人有时候太亲近了会误事儿。”
“我不懂。”周讲于说,“我们没有耽误学习,我还因为他成绩变好了。”
兰姨话头一转:“如果真像你说的,你跟他是认真的,怎么就一年都扛不过来?除非你承认你就是小孩儿,心性不定。”
“怎么又来激将法?”周讲于撇撇嘴。
兰姨笑笑:“他成绩好,你去西容更好的高中,加紧一把说不定能一起去理想的大学。你们现在学业要紧,而且人跟喜欢的人有时候是需要距离的,距离可以确认很多东西。”
话赶话到这里,有些事情基本就是定局了。
周讲于嘴角向下轻轻一撇:“高三暑假会补课,转学说不定七月份就要走,这段时间我还跟他一起学习成吗?”
兰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旁边有人来交钱,姨侄俩暂停了一会儿,等人走了,周讲于问:“小姨,那距离帮你确认了什么东西?”
☆、暴雨
电视剧里正在播《新上海滩》,宣麦盘腿窝在谢呈旁边,紧张兮兮地盯着电视,宣芳玲坐在另一边,也看得正认真。
谢呈拿着本书低头在读,但是半天都没翻过页。
思绪正在漫天飞,外面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玲姨!麦子!”
谢呈一怔,回头看过去,正好撞上周讲于兴奋带笑的目光。
“小于来了,”宣芳玲笑笑,“好几天没来姨家。”
“啊,摊子上有点儿忙。”周讲于应着,走近。
宣麦立马看向谢呈,摇了摇他手臂,谢呈抓着书,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谢呈,去我家写作业吗?有道题想问问你。”周讲于说。
这对话平时每天都会发生,电视剧刚好走到紧张时刻,枪声响起,旁边姑侄俩的注意力立马被抓走。
周讲于冲谢呈眨眨眼,谢呈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妈,那我去周讲于家写作业。”
“别写太晚,今天星期六可以歇歇。”宣芳玲随口应。
谢呈应了,起身,跟着周讲于朝外走。
一出院门周讲于就扣住了他的手,谢呈吓了一跳,却没挣脱,反而是立即迎合过去,手心勉力贴着手心。
跑进院子,合上门,周讲于拉着谢呈进屋上楼,到了房间连灯都没开,直接把人抵在了门背后,不由分说地亲上去。
对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发生。
谢呈:“兰姨……”
周讲于:“她知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