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子上了街口,周讲于终于打破毛玻璃一样的沉默:“谢谢尧姐。”
莫尧尧笑:“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姐。”
周讲于也笑笑。
而后又继续沉默。
大雨过后阴云散开,过分暴戾的雨水丝毫不留情,却洗出一个比平时更分明的月亮来。
三个人踩着影影绰绰的月光背面走。
最后到了陶市巷前,莫尧尧忽地问:“兰姨知道你俩的事儿了?”
谢呈和周讲于俱是一怔。
☆、世界
莫尧尧看到他俩的反应,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周讲于突然就想起兰姨先前说的那句话,她说人跟人太亲近了会误事儿。
马上就要走到画室门口,谢呈开口喊:“莫尧尧……”
“别担心,我没有觉得你们怎么样,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她说着挥挥手,“快回去,该睡觉了,你们马上要期末考了。”
周讲于拉着谢呈止了步子,两个人并肩看着莫尧尧进了门。
谢呈侧头,周讲于冲他一笑:“回吧。”
一路沉默,月亮沉默,人也沉默。
回到宣家巷兰姨已经睡了。
站在客厅里,周讲于小声问谁先洗澡,谢呈看他一眼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周讲于笑了,抬手抓着他T恤下摆,近乎粗暴地往上一提。
浴室里,谢呈细细检查了周讲于的伤,青紫的印子在他身上肆意蔓延,每一片看上去都能让人牙酸一下,但是因为太多,整体反而没有那样大的冲击力。
像警匪片里的某个悲剧英雄,刚刚结束战斗,还没来得及舔舐伤口。
谢呈脑子里信马由缰,正弯腰看他髋骨上的一块伤痕,周讲于忽然用手心搂住他下巴:“别看了,不痛。”
谢呈点点头,顺着他力道直起身子来。
周讲于抬手抚摸他胸口,那处以下靠近胃的地方隐隐有淤青,他指尖却只在痕迹四周流连,不敢碰上去。
“别看了,不痛。”谢呈也说。
“对不起。”水蒸汽扑红了周讲于的眼角。
谢呈神情淡然,在他额上拍了一巴掌:“咱俩哪来这么多对不起的?”
周讲于笑笑:“亲我一下。”
谢呈仰头,亲在他鼻尖。
“嘴巴。”周讲于小声说。
谢呈勾了嘴角,双手掰着他颈子,慢慢地从额头往下亲,眉心、鼻梁、眼睛、侧脸,而后亲到下颌。
周讲于侧头想吻他唇,谢呈立马撇开脸去不应。
周讲于不满意地轻哼一声,正准备动手,谢呈忽然抱住他,头抵在他肩膀上狂笑起来。
“亲不亲?不亲我现在就干了你。”周讲于佯装恶狠狠地威胁。
谢呈整颗心狂跳,但还是笑了一声,玩味道:“哎哟我好怕。”
周讲于无奈地叹了一下,手却朝着他身上摸:“算了,你未成年,我还伤着呢,没力气了。洗澡吧。”
“这口气,你不是未成年吗?这不是一直都在洗?”谢呈应,说完立即歪了头吻他,堵住他的话,在他破了皮的唇角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手指跃到了某处。
直到缩进被窝,两个人才正式谈到今天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就是跟王胖子家一直以来的生意矛盾,今天被王家婆娘寻了个由头闹大了。
“说起来也都是小事儿,但是人就这样,情绪都是滚雪球的。”周讲于总结道。
沉默很久,谢呈换了话题:“兰姨虽然没有强迫咱俩分开,但是也不见得乐意看咱俩在一起,今天还留我?”
“她怕我冲动吧,”周讲于说,“只有你劝得住我。”
谢呈笑:“莫尧尧也是奇怪。”
周讲于想了想:“我估计我小姨能接受得这么快也有原因,说不定就是她在劝她,这段时间她好像经常来帮我小姨看摊子。”
谢呈点点头。片刻,他摸索着牵住周讲于的手,握到唇边,在他手背上亲了亲:“周讲于,你跟兰姨是不是要搬走了啊?”
周讲于一时没开口,谢呈顿时就明白了。他这一晚上应该也在想这个事情,跟王胖子家结了仇,能不能继续开台球室是一回事儿。
更关键的是这事情只是个推动,兰姨怕是早提过要陪周讲于去西容念书。
虽然早料到会离别,也曾经简单提过,但这一回是真真切切摆在眼前了。
“我不害怕的周讲于,”谢呈心知他没办法跟自己开口,先安抚地表态,“暂时分开也没关系。我喜欢你,想你,努力去见你。”
周讲于张开双臂,低声说了句“来”。谢呈会意地拥过去,两个人裹在一起翻了个身。
谢呈压在了周讲于身上,被他按着后脑勺贴近,侧脸枕在他颈边,肩背和腰都被圈住。
这是谢呈最喜欢的姿势,只要微微侧过身,心口和心口会贴在一起,胸腔里跳动的节拍互相应和。
好像全然拥有这个人,也完整地属于他。
“我前段时间问了我小姨一个问题,”周讲于说,“她以前是跟一个男人来洛花的,那个男人后来走了,但是她一直留在这里不愿意走。她跟我提转去西容的时候说过,距离能帮我们确认很多东西,我就问她,距离帮她确认了什么。”
谢呈“嗯”了一声,在暗处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她说这么多年的距离帮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接受任何其他人,”周讲于轻声说着,“她说她不怪那个人,她一直在等他,但是也不想他再回来了。”
他顿了顿,更轻声地说:“她说她怕我跟她一样。”
换作其他长辈,兴许会痛苦会着急,但多半会强势武断,把感情当小孩子间的玩笑,硬生生地分开似乎是必然结果。
但是兰姨却用自己的心情来感受周讲于的情绪,这过于沉重而偏离“轨道”的担忧,说是平等的尊重也不为过。
谢呈听完这话,心里顿时泛起苦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眨了眨眼,睫毛在周讲于颈侧的皮肤上扫过,留下酥酥痒痒的轻微触感。
周讲于笑了一下,搂紧他,亲昵地喃喃:“宝贝,亲我。”
“你精力用不完啊?身上不疼吗?”谢呈微微起身,唇轻轻挨着他唇,却不压下去,问,“今天打架打那么凶,你明天是请假了吗?”
周讲于戏谑:“你精力用完了啊?”
谢呈老实地摇头:“很困,但是……”
“那就别但是了。”周讲于按了他一把。
第二天去上学,温柔把两个人拎出去询问情况,周讲于也没瞒,直接就照实说了,吓得温柔几乎在倒抽气。
“报警了没?”她急忙问。
周讲于嘴角还破着口子,笑问:“温老师你是第一天来洛花的吗?再说,报了警我也要被拘留了。”
温柔:“……”
这事情说到底还是无奈,怪不到周讲于头上。温柔叮嘱了几句再没话说,最后把两个人放进教室,想想又临时喊了谢呈留下。
等周讲于坐回去了,她才问:“谢呈,你昨晚也打架了?”
谢呈点点头。
温柔顿了顿,问:“会影响考试吗?”
“不会的。”谢呈应。
温柔放轻声音:“谢呈,你跟周讲于关系好老师知道,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他父母没在身边,有些事情可能家长提醒不到。家里开台球室溜冰场当然也都是谋生手段,没什么好不好,但是那种地方太混乱了,三天两头都是这种事儿怎么行?你讲同学义气去帮忙,没伤害到自己当然是好,但是以后可不能冲动,要保护好自己,你还要考大学的。”
谢呈认真地应:“谢谢温老师,周讲于也是要考大学的。”
温柔闻言愣了愣,摆摆手让他进教室,在他身后轻叹了一声。
坐到座位上,周讲于戳戳谢呈的背,塞给他一张纸条。
谢呈低头展开,拿着看了半天,人一直没动弹。直到铃声响起,他才把纸条折好放进书包里。
闷热的夏季,绿意像浓墨,重到能遮盖世界,头顶风扇呼呼转,书页不断被掀起又抛下,少年龙飞凤舞的笔迹好像永远不会褪色。
那年他们十七岁,在上高二这一学年的最后一节语文课,周讲于在写满方程式的草稿纸背面对谢呈说:“谢呈你看,我跟你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其实在别人眼里咱俩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谢你愿意救我。”他写道。
谢呈没有写回复,不过他在心里默念了纸条上的最后一句。
好巧,这同样是他能送给周讲于的,最真的真心话。
这一个星期结束的时候,高二跟着彻底收了场,三天之后领通知书,中间会休息一周,而后高三暑假的补课就正式开始。
在期末考结束的那天,兰姨的台球室贴上了转让的通知。
宣麦的升学考试也结束了,天天泡在陶市跟着莫尧尧画画。宣禾还没回家。
考试结束第二天,天气晴朗,谢呈和周讲于抱了两把轻便的躺椅上草楼,一人拿着个冰棍儿半躺着。
草楼顶上的青瓦很厚,又有穿堂风,很是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