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讲于看得出来,周权特别怕他。
但是很奇怪,不管周谷安怎么严厉怎么脾气古怪,周讲于都一点没觉得不舒服。
他其实很适应他的沉默,虽然跟他相处很闷,但人是放松的。
听周讲于喊自己,周谷安的表情也没有松动,依然是用一张随时随地能训人的脸应:“来啦。”
口气却明显是温和的。
周权停好车过来,招呼道:“爸。”
周谷安目光移过去,只是稍稍点点头又移开。
周权有点尴尬,说:“爸你吃了没?我们在路上随便吃了点儿。”
周谷安再次点点头,自顾自转身先进屋。
周讲于跟进去:“爷爷,我刚才没吃饱,我要吃宵夜。”
周权:“……”
旁边请来照顾家的孙姨赶紧上前,说:“快来快来开饭,周叔都等半天了,还给你小姨打了个电话,孙姨给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小于你看看合不合胃口,不行的话我明天换个做法。小伙子正长身体,能吃好啊,瞧瞧多高,比姨高一个头还要多……”
周谷安咳嗽了一声,孙姨闭了嘴,冲周讲于眨眨眼,嘴角带笑。
周讲于也冲她咧咧嘴,连跑带跳地到了桌边:“吃饭吃饭咯!”
一顿饭吃得特别安静,周谷安的沉默极具压迫感,周权言行动作都拘谨着。
周讲于倒是自在得很,没人说话他就该吃吃该喝喝。
最后等周谷安放了筷子,周权像是松了口气,也搁了碗:“儿子,你好好陪爷爷,过些天爸再带你去三亚。”
周讲于随口应:“不去了。”
周权有点惊讶:“不是都说好了吗?爸的年假都请好了,你小姨说你一直挺想去海边的。”
“不去了。”周讲于看着他,“我不想去了,我就陪爷爷。”
周权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周谷安开口了:“不去就不去了,你还非要绑着他去?”
“不是……”周权无奈,“那爸,我先走了,有事情打电话。”
周谷安淡淡“嗯”了一声,等人走了,他转向周讲于:“真烦人。”
周讲于一愣,而后哈哈地笑起来。
“你去看看你屋里缺什么,”周谷安说,“缺了跟孙姨说。”
周讲于应了一声,放下碗抓起书包上楼。
此时的洛花镇。
吃过晚饭,谢呈在洗碗,刚刚关掉水龙头,外面兰姨喊了一声:“小呈。”
谢呈忙擦了手出去:“兰姨回来了,我去给你拿钥匙。”
他说着转身,刚走了一步,背后兰姨的小灵通响了,他脚步顿了顿,还是先进了堂屋。
出来的时候听到兰姨说:“吃了吃了,你怎么这么操心?在家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小呈?小呈在我旁边,我在他家呢。”
谢呈走过去,把钥匙递给兰姨。
兰姨一手接过钥匙,把小灵通支到他跟前,笑说:“鱼儿。”
谢呈接过电话。
旁边宣芳玲也出来了,两个女人聊起天来,谢呈朝葡萄架走了几步,把小灵通放到耳边。
他还没开口,那头却好像知道他已经准备好,几乎是在电话碰到耳朵的同一时刻,周讲于喊了一声:“谢呈。”
谢呈顿了一会儿,才应:“你到爷爷家了?”
“是啊,刚吃完饭回了房间。”周讲于说,“给你的磁带拿到没有?”
谢呈:“拿到了。”
周讲于:“等下记得要听,我觉得挺好听的。”
“听。”谢呈应。
明明在一起的时候能一直不停嘴,隔着电话却又没话说,最后谢呈问:“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吧。”周讲于答,“乖乖等着,大爷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呈:“得了,把你自己带回来就成,别半路风一吹就失踪了。”
周讲于哼道:“我是风筝啊还一吹就跑?”
谢呈:“那你别游着游着游到北冰洋去了。”
“我考虑考虑,”周讲于大喇喇地说,“但是那边太冷了不行,热带海可以,热带阳光好,适合我,晒黑一点儿就好了,显得我男子汉。我觉得我太白了,不过没有你白,我晒黑一点儿好,你别晒黑,你黑了一定没我帅。”
“能得你,好不好意思你?”谢呈说,“你的男子汉气概也就只能靠黑来展现了?”
周讲于:“揍你!”
“你来揍啊。”谢呈说。
这句说完,两边一起沉默了,电流声沙沙响,过了一会儿周讲于恶狠狠道:“给我等着!”
谢呈忍不住笑了笑,忖着说了挺久的,他侧头看院门口的兰姨:“要把电话给你小姨吗?”
周讲于叹了口气,谢呈问:“怎么?”
“给吧。”那头说。
谢呈也没多问,走过去把小灵通递还给兰姨,兰姨叮嘱了周讲于几句,挂了电话。
“那我回了。”兰姨笑说。
谢呈:“兰姨慢走。”
他站在原地,看宣芳玲把兰姨送到门口,两个大人好像还没说完话,又在院门外小声聊着什么。
宣禾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问:“兰姨?”
“嗯。”谢呈应,“哥,我去你房间拿一下复读机。”
宣禾的复读机坏了,前段时间拿了他的过去用。
宣麦正在旁边踩铁锹玩儿,谢呈说话的时候她身子正好摇了一下,宣禾忙随口应了声“好”,走过去:“麦子麦子,我的小祖宗!跟你说多少回了别这样踩,等下那木把儿直接扇你脸上!长岁数不长记性,疼的时候别喊哥哥。”
宣麦冲着宣禾耍赖,谢呈笑了笑,上了楼去宣禾房间。
门一开,谢呈看到那桌上依然全是书,摞得很高。
复读机放在桌角,他走到桌前伸手去够,低头看到一本倒盖过来的书,应该是宣禾看了没来得及收的。
看到封面谢呈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宣禾出现在门口,有点着急地喊:“小呈!”
谢呈转头,兄弟俩对视上。
宣禾飞快地垂下目光,过来收起书,顺手摞进一叠资料中间:“昨晚睡得有点儿迟,都忘记收拾东西了,刚才忘了提醒你,怕砸到你。”
“哥,你……”谢呈犹疑地开口。
宣禾摇摇头:“不要问。”
☆、暑假
书脊上的“同性恋”三个字牢牢印在谢呈脑海里,本来看到也就看到了,他其实不会觉得是多大一件事儿。
可是宣禾的态度却突然让他发现一个事实——
即便上一回他能直接说出“耿川喜欢你”,宣禾也看似平静地承认了,但男生跟男生之间的这种感情,好像本来就该是讳莫如深的。
哪怕面对的人是宣禾也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谢呈有点发愣。
宣禾压根儿不知道他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只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吓到了他,于是温和地解释:“哥不是要凶你,但是这事情跟你没关系,这方面的东西你没必要接触。”
谢呈木木地点点头。
最后他拿着复读机要走,又想起什么来,转头跟宣禾说:“哥,我放假想去做暑假工。”
宣禾笑:“又没靠你养家,好不容易没作业还不休息一下?”
“两个月的假,好长。”谢呈说,“莫尧尧说陶市上租书的阿姨要出门,我要是能去那里也挺好的,还能看书。”
宣禾问:“看言情小说还是看武侠小说?”
谢呈听出他想缓和气氛,说:“看物理和化学教材。”
宣禾噗一下笑了:“那你跟姑说一声,看看她怎么说。”
“她肯定让我去的。”谢呈说。
宣禾扬扬下巴:“去睡吧。”
谢呈应了,朝外走两步再次回头:“莫尧尧跟周讲于打了个赌,周讲于赢了,赢的是麦子学画的学费,莫尧尧今天说了,她说你要是还想给她学费就直接给周讲于。”
宣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谢呈笑:“哥你要把钱给周讲于吗?”
“你们这姐姐也是真有意思,对你们这么好。”宣禾笑了,“那有空请她来家吃饭吧。”
谢呈用力点头:“哥你早些睡。”
他说完朝外走,走到门口第三次回头。
宣禾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歪了头等着他说话。
谢呈顿了两秒:“哥,不管怎么样,我是说不管你跟耿川哥,你们之间是什么感情,是哪种感情,感情就是感情,否认不了,你愿意为了他了解这些你接受不来的东西,这就是证据。”
“对不起哥,我也不懂这些,”谢呈拉了门把手,“我就是希望你俩不要互相……而且重要的人怎么都是重要的。我不知道你们谁会先想通,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开心。”
见宣禾愣怔着没说话,他退出去合上了门。
终于说出来了。
谢呈抱着复读机回自己房间,觉得心里原本有一方全是灰土的石台,这会儿突然被抚了一下。
第二天莫尧尧领着谢呈到了书摊,跟那阿姨商量了一下,一个半月总共给七百块钱的工资。
过两天阿姨就要走,到时候谢呈就正式开始干活儿。
商量好事情,莫尧尧因为要看店先走了,阿姨把租书租碟的方法说了一下,谢呈听完,说:“姨,一本书一天3毛,你开给我的工资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