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平静的情绪瞬间再次翻涌,如同狂浪般没头扑脸,谢呈大声吼:“你要原谅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绝不!”
他挂掉电话,目光投向敞开的房门,又转向一脸悲戚的宣芳玲,咬着牙说:“我不。”
宣芳玲眼里瞬时含了泪,谢呈深吸一口气,声音染上了哭腔:“凭什么啊!凭什么苦都你跟我哥吃完了!”
他把手机塞回给宣芳玲,稳着力道推她出了屋子。关门转身的时候压不住心里的难过,他狠狠一脚踩在了还没清理的碎玻璃堆上。
血沾了一地。
☆、满怀
脚心的疼痛是立刻来的,谢呈能肯定,但是疼痛感似乎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被大脑接收,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片刻,他坐到床边,默默感受着脚心的刺痛。
那痛似乎能呼吸,带着皮肉在抽动,这让他觉得安心了些。
等所有声音彻底在屋子里消失之后,谢呈出门下楼,走一步脚心就锐痛一下,他莫名其妙地想起美人鱼,猜测她有了腿之后走路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走在刀尖上,谢呈突然就明白了,美人鱼变成人是要疼的,要不然还跟做鱼的时候有什么差别呢?
但是他只有一条腿,因为另一只脚没有伤,所以他感受不到。
而后他突然被自己这联想逗笑,笑得走不动道,顺势就往楼梯上一坐,足足无声地笑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
楼梯间的黑暗像是外袍,在人意识到的时候笼罩上来。谢呈收了表情,任由这袍子将自己裹挟。
他在栏杆上又靠了一会儿,下去拿笤帚和抹布。
清理好屋子已经是夜深,谢呈随手拿纸擦了擦脚心凝结起来的血迹,粗暴地对付了伤口,他疲惫地缩进被窝里。
疼痛感一直在,这让他心里比先前好受得多。
侧身的时候手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他静了一会儿,摸过来开机。
跟往常一样,周讲于在睡前发了一条短信,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了。谢呈想了想,回了一条“好梦”。
几乎是立刻,周讲于的回复来了:“今天怎么这么迟?”
谢呈鼻尖猛地一酸,打字:“洗澡洗晚了,快睡吧。”
周讲于:“我等了你半个钟头,要补偿。”
谢呈:“亲一个。”
周讲于:“不够。”
谢呈勾了勾嘴角,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回复道:“亲了。”
周讲于最后回了一条:“抱着你的。”
谢呈关了手机,几乎能看到周讲于脸上压不住的张扬神情,一点点愉悦都能让他对他更着迷一些。
他缩着身子闭了眼,不停在脑海里描摹周讲于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于是那张脸从无比熟悉变作了陌生,到最后谢呈突然有点迷茫,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周讲于长什么样子了。
周讲于的形象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好像马上就要忘记,谢呈心里有种预感,忘记之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周讲于走了,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凝神听了半晌,听到那声音告诉他,周讲于走了就再不会回来。
声音越来越清晰,谢呈骤然觉出难过来,难过到心堵,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怎么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窒息感灭顶,胸膛好像要爆炸。
就在他觉得自己再撑不住的那一刻,闹钟响了。
谢呈猛地睁开眼睛,狠狠喘了几口气,足有半分钟,他才提起力气回手关了闹钟。
已经是早上了。
浑身僵痛,梦里的恐慌还在心口徘徊,他瞪了一会儿天花板,等胸膛的起伏变得平静才起床。
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对谢呈来说是这样。
他开始早起,早到班上人集体惊讶的地步,因为要上晚自习,除了早饭是街口的包子,白天都改在了学校食堂吃。
过了几天宣芳玲在晚上截住他,说是宣麦来回跑也累,中午就跟他一起吃食堂,于是谢呈每天中午先去初一那边接宣麦,兄妹俩一起吃饭,下午就宣麦自己回家。
这样一来谢呈几乎不用跟谢军碰面,即便是碰到了也一言不发。
在短短两天之内,家跟他的联系具象化成了一张床。
转眼是星期六,现在四个星期才会有一个完整的星期天,这一周还没轮到休息日,第二天要上半天学。
晚自习放学,谢呈照旧拖拖拉拉地收拾东西,能迟一点出学校是一点。
最后教室已经空了,拖无可拖,谢呈才慢吞吞地把书往书包里装。他也不怕保安叔叔锁门,因为这几天都是翻墙走的。
正在拉书包拉链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周讲于。
谢呈看到来电显示,手一抖险些摔了手机,过了两秒接起来,那头劈头盖脸就问:“你在哪儿呢?”
谢呈:“在回家的路上。”
周讲于口气险险:“谢呈,会骗人了啊?我他妈一直在你校门口就没见你出来过!你是不是逃课出去玩儿了?说,你身边带着哪个小妹妹?”
谢呈一愣:“什么?”
周讲于气道:“我说我在校门口,保安叔叔都要关门了你人呢?”
谢呈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瞬间就软了,低声笑起来:“你去正对着商业广场的墙根儿下面等我,我翻墙。”
“你是不是学习学傻了?门不走非要翻墙?”周讲于说,说到最后终于绷不住严肃的情绪,噗地笑了起来。
谢呈听到电话里有呼呼声,知道他已经在朝那地方跑,急切地说:“挂了,我锁了门马上就出来!”
挂掉电话,飞速关灯关门出去,谢呈忍着脚心伤口一直不散的隐痛,一路飞奔穿过整个学校。
他在朝着他的太阳奔跑,尽管此刻正是浓夜。
谢呈存了点私心,他翻墙的地方并不是指给周讲于的地方。
相隔十米,他从一大笼三角梅旁边翻出学校,轻巧落地之后他没动,而是站在原地,透过花丛缝隙观察周讲于。
不远处,周讲于仰头看着围墙,他正在琢磨谢呈能从哪个缺口处出来。
打完电话已经十分钟,谢呈还没出现,他心里开始毛躁,倒不是等得烦了,只是特别想见他,一秒也不能再等。
过了一会儿,周讲于侧过身。
他想再给谢呈打个电话,刚刚低头,身后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讲于心里一喜,还没来得及转头,一个人直接飞扑过来,跳上了他的背。
在朝前踉跄的同时,周讲于回手揽住了人,下一秒,背上的人已经伸出双臂,将他脖颈抱得紧紧。
“谢呈你他妈的!”周讲于往前跑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停稳,嘴里放着狠话,手上却把人托得稳稳,“你是不是想谋杀我?”
谢呈笑,抱着他脖子的手又收了收。
周讲于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谢呈缩了缩脚,再往他身上挨紧一下,笑出了声。末了开口:“你怎么回来啦?明天不上学吗?”
“要上不上怎么了啊?要上我也要回来,你管得着吗?”周讲于背着人顺着国道朝前走,“今天是条小狗儿的生日,我来给小狗儿过生日。”
谢呈一愣:“今天我生日?”
周讲于佯装无奈地叹口气,故意说:“谢呈你终于承认了,你果然是狗。”
谢呈不说话,一低头,对着他侧后颈狠狠咬了下去。
周讲于“嘶”了一声,再次伸手掐人,这一回掐的不是大腿,是屁股。他力气太大,谢呈忙松口讨饶:“疼!”
“你还知道疼?你疼我不疼?”周讲于“嘁”了一声,骂了两句,而后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些,手在他腿上轻轻收紧,“怎么瘦了?”
谢呈伏在他背上,任他带着走,也不管是要去哪儿,答道:“没有瘦,你的错觉。”
“又不是第一回背你,我能不知道?”周讲于语气不屑。
谢呈低低地笑,笑了半天说:“来,换我背你。”
“你可算了,我他妈一八六了,”周讲于说,“等下一起栽个大跟头。”
谢呈怒道:“你瞧不起我!我也一米八了!”
周讲于戏谑:“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小矮子,你绝对没有一米八!”不等谢呈反驳,他紧接着问:“你怎么不问要去哪里?万一我把你卖到宰猪场怎么办?”
谢呈再次收了收滑松的手,小声对着他耳朵说:“你舍不得。”
周讲于挑挑眉,对他这主动不吵架的态度很诧异,半晌转了话头:“给玲姨说一声,今晚不回家了。”
“好。”谢呈立马答应,而后从他背上跳下来,掏出手机给宣芳玲发了个短信,说去同学家借题,太晚不回了。
没一会儿那头打过电话来,宣芳玲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几句,谢呈平和地应了。
整个过程周讲于一直安静着,等谢呈挂了电话,两个人已经到了学校背后的一家宾馆前。
谢呈跟在周讲于身后进去,柜台前面的阿姨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突然就想到上一回县城的小旧旅馆。
周讲于显然也想到同样的场景,带着笑意回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