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那么最想让这交易黄的,就该是薛王爷了。顾三少联薛圣上,顾雪堂联薛王爷,通过肖虹里应外合,挟王宣史以令展连,同时挟妹以令楚侠客,两手准备,估计李府外还有层层埋伏,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交易成功。
薛王爷不敢去和圣上说这局里到底在干什么,顾三少可没这包袱,反正他们顾家复族派做出的东西确有大用,干脆就捅破长生不老的遮羞布,以后大大方方做个兵工厂,全好过天天被人裹挟在骗局里……
想还没想完,只听四方窸窸窣窣,展连眉头一皱,吹了声口哨,桥上桥下纷纷跃出一批王家人,石桥易攻难守,大伙赶紧退下来,站到旷地处。楚行云凑上去,正想将雪墨递给展连,忽而又收回手,顾三少正要找带雪墨搅他事的人算账,他这会物归原主,岂不是让展连做了背锅侠?不成不成,于是又放回自己怀里。
周围霎时亮起一点点火把,少说有数百只,连成火光一片,楚行云一看,四面八方,都是一群无脸人、黑面怪。
他们被包围死了。
只见桥那头,缓缓走出一人。
来人一席乌袍加身、黑面盖脸,却遮不住削肩细腰、长挑身材。披发及腰,无礼而不束,三千青丝,且由它散漫。但瞧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全无武者临危之紧快,反像闲人元宵逛灯会。微抬手,一只凤头黑百灵俯冲而下,落于臂弯,张喙而言:
“顾家三少顾晏廷,来教训各位了!”
王家众人皆是骇然,连那人自己也滞了一下,偏头捏住百灵嘴,捏了好一会才松开,只见那鸟转过来,垂头丧气,悻悻道:
“蠢鸟无知,方才说错了话,小生顾晏廷,给各位赔礼了。”
众又惊然,只见那百灵又言:“顾家与王家,素来并无恩怨,小少爷一事,着实是顾家下属胡闹,实在抱歉。”鸟说完,就见顾晏廷本人向王宣史鞠了一躬,赔礼道歉。
王宣史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无处可发了,话都说不出来。王家人本来剑拔弩张,各个同仇敌忾,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一头雾水。
紧接着,顾三少又直起身,黑百灵接着言:“晚几日,顾家必定带那名下属登门道歉,还望王家小少爷能心安。”
展连心中冷笑,晚个二十九万两千日,就是八百年咯。这话不过是句托辞了,给两家留点颜面。此时寡不敌众,王家现下也没法子跟他们硬干,唯一的独苗都能被别人绑票,王宣史平常骂的也没错,都是一群饭桶。此时顾家给脸了,也就顺着台阶下罢了。
眼看两家缓和,王家人身后的雪墨组便让开了一条道,顾三少那只鸟伸出翅膀,作了个请的动作。
展连带着王宣史打头,后续人跟上,楚行云站在最后,往前走了一步……
“慢着。”顾晏廷指着楚行云,臂弯上的百灵张开喙,“你也是王家人?”
展连回过头:“顾三少,是或不是,有何关系?”
“一码归一码,这位,可坏了我的大事,要确实是你家的人……”
“呵呵,那不是正好,顾家绑了我们小少爷,我们家里人坏你事儿,互相得罪,谁也不欠着谁了。”
“怕是王家小少爷,没那个价值。”
展连脸上一冷,就要回身冲来,一组无脸人、黑面怪一隔,挡住他。楚行云向前走一步,掏出雪墨和白石头链子,朗朗道:“在下楚行云,不是哪一家人,一人做事一人担,顾三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晏廷笑一笑,小百灵低声回:“勇士,有这觉悟就好,我还真准备又杀又剐。”
“楚行云!快逃!别被他鞭子打到!”
“展连,你一个侍卫,还是顾好主子吧!”肖虹忽然从前头出现,金边鸦羽伞一勾,将王宣史勾过来,小宣史脸色登时白了,绑架的阴影盘旋不散,展连喝一声,银刀出鞘与肖虹斗作一处。同时,顾晏廷执鞭在手……
那条鞭子尾,系着一铃铛。
“我操,銮铃鞭!不行楚行云你应付不来……”
谢流水话还没说完,顾晏廷瞬步一移,乍然就出现在背后,只听铃音轻响——
谢流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行云往外一推,可还是避不开,小腿处被鞭尾微微扫到,霎时一条血痕就浮上来。
楚行云嘶了一声,这威震武林的銮铃鞭可真是名不虚传。鞭身赤血色,乃一酷吏所造,最开始时鞭尾是没系铃铛的,酷吏将人吊起,然后活生生用这条鞭抽成肉泥,最后犯人就剩一个空落落的骨架子。后来酷吏金盆洗手,转战江湖,由于此鞭快似闪电,一抽毙命,武林人人自危,不愿与他比武,他无可奈何,只好在鞭尾系一铃铛,告诫对手:
小心小心,铃音一响,速速逃命。
谢流水抓起楚行云跳上桥,边跑边道:“小祖宗我看这鸟人是要把你抽成楚肉泥啊!你杏花呢?”
“这。”
谢流水伸进去摸,两人皆怔了。
袋子,空的。
杏花,用完了。
銮铃鞭刷地打来,谢流水抱着楚行云一个高跳,还没落下,顾晏廷忽然闪到眼前,高举长鞭劈头而盖,谢流水一手将楚行云推出去,然后鞭子穿透魂身,狠狠打在石桥上,霎时,石桥就断了一大块,石头碎裂,往白骨渠坠去。
楚行云被推出去那一刹那,一手扣住一桥柱,勉强才没掉下去,他看了看桥下,再一抬头,就见顾晏廷那双黑靴子立在眼前,鞭子对着他的手,打下去。
他妈的这真是把人往死里逼了,楚行云只好松手下坠,往白骨渠里摔,谢流水抱住他,没让他给死人骨头戳成朵刺猬云,瞬间,顾晏廷又已闪至背后,鞭一横,谢流水赶紧把楚行云往前一带,还是慢了一步,楚行云整个背部火辣辣,血一下就渗出来。这么躲躲闪闪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最好的防卫就是进攻,楚行云不顾右手伤,青铜剑出鞘。
两人缠斗,顾晏廷漫不经心,猫戏老鼠似的,楚行云看得生气,要是武功尽在,十阳真气出手,哪由得你这么悠哉!又是一鞭甩来,楚行云弃守直攻,故意迎上,左手被打得血花溅起,但右手一招蛟龙出洞——
“顾三少,初次见面,露个真容认识认识?”乍然剑气凌人,一下削了顾晏廷脸上那层黑布。
楚行云本以为这人是因为自卑,才拿布遮了面容,故而有心给他难堪。不料,火光下,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一片薄唇无情`色,两翦墨瞳烟水寒,螓首高鼻有深廓,长眉斜飞入鬓来。本是冰冷冷玉面阎罗,偏生眼角一点泪痣,带出几多风情。
周遭寒气遇春般融了去。
顾晏廷反手握住楚行云的手腕,微微一笑,清丽有如朗月入怀,缓缓道:“并不是初次见面了。”
楚行云猛地怔住,一时间,竟一动也动不了,令他晃了心神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那声音——
清瓷敲玉,朗朗少年音。
好像……十年前……
高手过招,瞬间生死,楚行云这么一晃神,鞭已扬——
谢流水要抓他躲,可楚行云的手腕被制住了……
鞭已落——
血溅三尺。
作者有话要说:认错人惨案
第二十一回 梦中客1
第二十一回 梦中客
东风拆尽当年笑,
摇落昔月满树昙。
楚行云全身都在疼,痛得难以忍耐,恍恍惚惚,好像失去了意识,沉进了一片温润海,接着似乎又匍在地上,有个不长眼的小鬼从他身上跑过去,疼得他猛一抽气,睁开眼——
他又一次看见了小谢团子,粉嫩嫩的一只,拿着个瓶子,一蹦一跳,他的娘站在院子里,冲他招手:“小轩轩!酱油打了吗?”
“娘,给。”
“真乖!”流水娘蹲下来亲了他一口,小谢团却一反常态,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小手手拉着娘的裙子,奶声奶气地问:“娘,我明明叫谢流水,为什么小名要叫小轩轩啊?”
“嗯……因为娘比较喜欢‘轩’这个字,小轩轩以后长大了,也可以改名叫‘谢轩’。”
谢团子还是低着头,问:“那……为什么大哥叫谢鸿志,二哥叫谢鸿宇,我要叫谢流水啊?”
“嗯……因为嘛,你出生前一年这里大旱了,你出生了呢,就有水啦!所以谢流水泽乡之恩,就给你取名谢流水。”她顿了一下,又补道,“是吉利的意思。”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谢流水的身世……有些一言难尽,楚行云看了好半天总算摸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流水娘本是烟花女,秦淮一艳,琴棋书画歌舞绣,样样都绝。本来这样的女子,虽然出身不正,但混个官老爷的宠妾,穿金戴玉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不知怎么就陷进了痴情沼,故意风流怀了孕,说什么也不肯打掉。
而谢流水名义上的父亲,谢敬发,只是位村里的大户,家境还算殷实,但跟官老爷那是不能比了,母亲重病,四处求医无门,只好求到算命先生头上,先生掐指一算,对谢敬发道:“你须得救一人两命,令堂才会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