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从楚行云身上摸出杏花和火星子,伏于壁灯后,一行人跨进这里,刚看见一地死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叫,谢流水猛地一晃灯座,火光,倏地灭了。
“啊——”
“怎么回事啊!”
这伙人摸黑乱走,时不时就被尸体绊住,黑暗中自己吓自己,最为致命。谢流水瞧火候差不多了,又将灯点燃——
一伙人东倒西歪,摔在地上跟烂脸面贴面的,踩到死人头发跳脚的,被人手人脚勾着连滚带爬要逃的,一时间鬼哭狼嚎。
谢流水嘻嘻窃笑,然后将火光灭了。
楚行云无语地在远处看他装神弄鬼,不过这事谢小魂来做也算得上是实至名归。这伙人除了肖虹,估计都不大顶用,暂时没有威胁。楚行云低头碰了碰王宣史,没什么反应,试了试鼻息,倒是正常,估计被那大个子掐晕了。这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还是别让他看见这些尸啊鬼啊的,晦气。
此刻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他计划趁这边大乱,先带王宣史出去,然后再作打算……忽然,楚行云整个人一滞。
耳边,有什么声音……
吁……吁……
像呼吸。
楚行云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横在身旁尸体的鼻前,静静地等着。
时间凝滞了,不知有多久,指尖,好像触着一丝热气。
热气?
楚行云嗖地一下站起来,妈的,这不是一地死尸……
是活尸!
第二十回 夜临危3
脚边尸体立地而起,腥风一阵,楚行云闪身避开,臂弯里的王宣史就被他掳走了,活尸转身就向黑暗处跑,楚行云当即就追,牵魂丝立时紧绷,拽的谢小魂肚脐一痛,硬被拉过来,嚷道:“楚行云!你搞什么名堂!”
“活尸!”
“活什么尸,哪有尸体跑那么麻溜,你给他关节上油啦?那是大活人!唉,可怜的小云,这几天被唬傻了。”
谢流水飘上来摸摸他,楚行云一拍脑子,这回全反应过来了,活尸是来交易的!
李家案发重地,如果交易双方各派一人闯关似的闯进来,明显不切实际。木藏于林,人匿于众,换一种思路来想,什么东西出现在李家,最不引人注目?
守卫,和尸体。
顾家易容之术楚行云是领教过的,他们交易双方,大概都是局中人,李家地下密地,估计也知情。灭门之后,密地里的死人堆迟早要被发现,不如就拿来利用一番,于是一方扮守卫,一方扮尸体,临近子时,引得别人发现这处密地,然后下来捡尸,黑灯瞎火,谁会一具具去数,交易完成后,就各回各家。不料横生变故,先是王宣史大喊大叫,暴露了异常,而一堆尸体,楚行云偏偏就发现了那个大活人,这回可不好办了。
那活尸越跑越快,这地底下也越跑越宽,简直堪比地宫,真不知道李家哪来的钱修建,编个长生不老还真是发死了。楚行云乍然又想到,七年前的侯门灭族惨案,穆家上下也这样一个不留地灭口了,李穆两人,是最早编长生不老骗局的,也是一切的发端,如今具被灭门,有何渊源?
局中八族,已去了两族,那么剩下六族又怎么想?楚行云看得出来,宋家是求一个全身而退,只要没动到独子宋长风头上,其他的都不想管。韩家按谢流水的说法是落魄了,也就是说,能作妖的就剩下顾家、薛家、王家和赵家。
肖虹本是王家人,跟展连一样属于侍卫,只不过品级低一些,此时不知是不是被人掉包了,竟然劫持王宣史,王家被捏住独苗儿子,该俯首称臣了。而密道偷听时,黑面怪对顾三少说的是对方要改交易地点,这措辞很明显那个对方才是交易的主导方,想来王家不会是那个对方,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薛家或者赵家。
楚行云认识赵霖婷,她家阴盛阳衰,全靠她能干,兄弟伯叔都很一言难尽。直观来看,薛家更有可能。顾家的实力有目共睹,薛家皇权贵胄,想来也差不了,局中两巨头交易……
谢流水一把扣住楚行云脑袋:“没事别胡思乱想,看看脚下。”
楚行云低头一看,他正跑上一座石桥,桥面上每隔一步躺一尸,桥下是宽近十米的深渠,渠里满当当的白骨。
活尸已奔至桥尾,见老甩不掉该死的云,于是手一扯,从王宣史脖子上扯下一链子,然后大臂一抡,将王宣史往那白骨渠里扔去——
楚行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三步并两步跃上桥柱借力,正欲跳,忽而桥上一尸猛地活过来,单手撑栏,翻身而下,一把抱住王宣史,扭头提轻功,掷银刀,刀尖猛地穿透左腿,生生将那活尸人钉在地上。
这人撕掉烂肉脸,转过头来……
展连!
展连正准备说什么,然而他身上的尸气臭得怀中人醒来,王宣史一睁眼,愣了一下,接着劈头盖脸就嚷道:“你臭死了!我不要你抱!我要行云哥哥抱!你放开我!”
展连低头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手一松,啪地一声,王宣史就摔地上了,一身细皮嫩肉嗑在石桥上。他这几日被劫走,被人踢来打去,忍气吞声,如今自己的侍卫竟也这么对他,胆敢这么对他!王宣史又气又委屈,登时眼眶都红了:“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展连毫无愧色,反道:“属下谨遵小少爷吩咐,小少爷又有何不满了?”
楚行云头痛,王宣史口是心非永不诚实,展连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正准备上前抱起宣史小可怜,却被谢流水一把扭住:“你干什么去?”
“王宣史从小娇生惯养,展连又不会哄人……”
“噢!别人不会哄,你就去哄啊?你谁啊,奶娘啊?难怪那小白脸天天就腻着你,多大人了,还一口一个行云哥哥的叫,恶不恶心。”说着,就冲王宣史吐了吐舌头。
楚行云心道:“你个二十七八的人都叫得有来有去的,还有脸说他。”
“啧,楚侠客,那怎么能一样,我叫是有情趣,他叫是不知趣。比如说在床上的时候……”
“……”
楚行云无语,谢流水总能把话题拉得下流一点,再下流一点,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别人。楚行云不理他,伸手扶起王宣史,王宣史一偏头,就要缩进楚行云怀里哭,谢流水施杏花一扭,将他扭进展连怀里,宣史小委屈刚要嘤嘤嘤,就呛了一鼻子尸臭,干呕着跳开,气得满脸通红。最后展连良心发现,放低了点声音,问候宣史小祖宗。
原来王宣史那天确实上山了,顾雪堂伪装展连字迹传假信给他,然而才出府门没多久,就被顾家复仇派绑了,顾雪堂以假乱真,继续上山,同时派人给王家放消息,你家独苗在我手上,不想断子绝孙就乖乖在李府密地里装尸体,所以展连一伙人猫进来。可顾雪堂半点影子没见着,就见王宣史被扔下来,于是这尸体没法装了。
“所以肖虹那队人其实是顾雪堂易容的?”楚行云问。
展连摇头道:“肖虹叛变了。投靠了薛王爷。”
楚行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见展连缄口不言,知道他大约不方便细说了。又见他四肢都缠了不少绷带,想转个话题问一问人头窟那夜他到底去了哪,再探讨一下假展连的问题,可话没出口,就见展连微微低下头。
相对无言。楚行云握着袖子里的雪墨,两人都有一肚子难以说破的秘密,最后行云一低头,走过桥,去看那位活尸人。这人左腿刺穿,流血汩汩,倒在地上一脸的不甘心,手里紧紧攥着一条链,系着块白石头。
楚行云默不作声,拿出袖中的白雪墨,举到那人眼前。
那人猛地一震,捏着手心白石,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最后一咬牙,袖中振出一只红白相间的蝉,那虫在洞顶盘旋了一圈,接着高聒不止,一只堪比千百只知了,震得所有人捂耳倒地。
“我操,红蜂玉念蝉,大内奇物啊,要不要这么大手笔!楚侠客,体会到没?你在心里乱想事情时我就是这种感觉!”
楚行云听不清谢小人嘀嘀咕咕了啥,那红玉蝉这边叫完,那边叫,最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缝里飞出去,闹得整个李府一片喧嚣。
这大约就是警报,顾三少的交易怕是没戏了。
楚行云松了口气,转身想给活尸人拔出银刀,却发现,这人断气了!
他心中一怔,拎起这人一看,此人后脖颈不知何时,中了个毒镖,镖上有个狗头,旁边配几个蚂蚁字:
真乖。
雪堂留
谢楚两人俱无语。
之后谢流水用杏花裹了那条白石头链子,塞进楚行云手里,道:“别愣着了,赶紧跑路吧!红蜂玉念蝉一只三百两银子就这么拿来当警报用,这笔交易什么量级?你就这么把它给搅黄了,待会顾三少就要来给你扒皮抽筋咯!”
楚行云闻言一抖,恍然想起谢流水方才好像说,这红蝉是什么大内奇物……
大内?
难道今夜顾三少交易的薛家,并不是薛王爷,而是当今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