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这回无需出力,于是在心中琢磨着宋长风所说,这尸体是多出来的一具,但他觉得未必它才是特殊的那个,可能李府灭门,这人就溺毙于池,几日之后尸气胀身,才浮起来,本身就是两百零八号死者的一员。而宋长风抬走的尸体中,有一位才是多余者。
此时入夜,李家又是死人地,谢流水力气颇大,可还没拉一会,忽然发现身后的楚行云站定不动了。
“怎么了你?”
“等一等,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吧。”
楚行云屏息,侧耳,听了一会,好像又没了,只好往前走,不出三步,又听到了。
咕咚、咕咚……从池塘里传来。
楚行云一把拽住牵魂丝,急急往回,提灯往水面上一照:
池子里又浮出五六具尸体,双足溃烂,肚子凸涨,再往上照去,楚行云浑身一抖。
这些人的头,都是血淋淋的一片圆肉……
没有脸。
忽而天边紫电闪,扯出一浓赤云,红澄澄血盆大口,像吃了人。
第二十回 夜临危2
楚行云赶紧叫宋长风派人来,狂风暴雨里,一群人忙忙碌碌,将尸体捞上来,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宋大人!这尸体……捞不完啊!”
抬上来一具,池塘里就冒出一具,随着瓢泼大雨,越冒越多,最后堆满了池塘,少说有百来号人,其中过半是无脸尸,楚行云挑灯细看,他们的面目五官被凶手活生生剥了下来,徒留一圆腐烂血肉,从里边钻出一些水蛭、尸蛆。
这回就不是多一个人的问题了,很明显,这底下另有乾坤,并且有不少没登记在册的人员,死在里头。楚行云转头问谢小魂怎么看?
谢流水安静地站在雨幕里,万千雨点朝他打来,穿透四肢百骸。
楚行云又戳了他一下,这人才偏过脑袋,笑回:“啊呀,楚侠客现在已经学会凡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了?”
“说正经的。”
“这事很清楚,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池塘要是溺死了一个人,可能还瞧不出端倪,一个池塘溺死了百人,不可能宋家王家轮番把守了这么些天都没发现。只能是这池塘跟某处连通了,才让尸体浮出来,也就是说,李家地下还有处尸坑。”
“死的还都是不在册的人。”
谢流水怂怂肩:“李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清净世家,要是每个人姓嘛叫嘛都白纸黑字记了个一清二楚,那还混个屁局。”
楚行云在心中猜想,李家地下应有一处密地,供这些不能见光的人活动交流,然而灭门那夜却一并被杀,而后暴雨倒灌,顺水而浮。但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何凶手要将一部分人的人脸剥去?按理说大家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面容自然鲜为人知,就算要毁容,火一燎就完事,何苦在灭门夜花时间剥皮削肉,非要拿走这些人的脸?
不管怎么说,这地下尸坑不得不探。宋长风准备等雨停了,叫人抽干池水,从底下连通处进去,这确实是最直接的方法,但楚行云等不了,他今夜就得下去。顾家敢同意在李府交易,说明他们自有十足十的把握避开把守的官兵,这一处先前未被发现地密地,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交易地点。可眼下暴雨滂沱,浮尸过百,一池腐臭滔天,就此潜下去,实在行不通。楚行云转念一想,这些人生前进地下,总不能回回跳池塘,必定是有正常的入口,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个入口来。
能死上百人,这地下空间怕是不小,李家主不可能不知情,于是楚行云先进了李大人卧房,再查书房,抛出谢球球,让他融进一砖一瓦里检查有无猫腻,可惜一无所获。楚行云满李府转悠,又想,地下若常有人进出,这入口也得在进出方便之地,遂查了厨房、地窖、储仓、院落各处,还是毫无发现。李府偌大,费时费事,转眼间已是亥时,夜深了。
身是雨凉冰体,心是热锅蚂蚁。下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难道要他拿着千辛万苦得来的雪墨,眼睁睁地看顾三少他们交易事成,全身而退?眼睁睁地看妹妹被顾雪堂……
不能想这个,想下去会发疯,越是慌越是乱,楚行云强稳心绪,谢流水也表示爱莫能助,正一筹莫展,只听李府门外一片吵嚷……
“报!宋大人,王家的人来了!”
宋长风捏了捏眉心,叹了一气,走出来迎。只见门前一人披甲佩刀,带着八八六十四人,上前抱拳道:“宋大人守夜辛苦了!在下王家肖虹,来交班的。”
“李府出事了,今夜就我们两家一起守着吧。”宋长风将浮尸一事细细说了。
肖虹一听,撑着把金边鸦羽伞,赶紧进府,其余一队人雨衣连帽一片黑,鱼贯而入。掉在队伍最末的小个子,跨门槛时绊了,摔了一跤,一下子溅起大滩雨水,泼向前边的大个子,那人转过身,恶狠狠踹了小个子一脚,将他踢到门槛上,低声咒骂:“走路不长眼啊?还不快爬起来!”
“砰”地一声,小个子整个身子撞在石门高槛上,他疼得一蜷缩,哪里起得来。肖虹带队自走,也不理会,楚行云看不过眼,这伙王家人怎么这么暴,正欲上前,大个子已不耐地拽起小个子,推搡道:“快点走!别笨手笨脚的让人看笑话。”
小个子估计是跌伤了,老走不快,大个子直接拖着他追上队列,还没走几步,就听门槛处一声“咯噔——”,门下露出一方小洞。
入口!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众皆愕然,楚行云却是大喜过望,就要上前去,却被肖虹不由分说,横伞一挡,这人看也没看他,转头对宋长风道:“宋大人,今夜本是我们王家当值,大人已为那浮尸一事费心劳苦,这下边的事,不敢再劳烦您了,就交给我们吧。”
楚行云换的是宋家下属的衣物,肖虹大抵误解了,然而话已至此,宋长风也无权再说什么,要是把楚侠客的真身捅出来,搞不好王家就要扣他一个玩忽职守的帽子,竟敢让闲杂人等进此重地,掺和案情。真是担待不起。
肖虹箭步上前,率先入洞,离门槛最近的小个子被大个子抓着肩膀,也要进洞去。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狠狠咬住大个子,那人一痛手一松,小个子从他咯吱窝下溜出来,同时掀起雨帽,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行云哥!救我——”
他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大个子抓住捂死了嘴,扔进洞里。
那声音是……
王宣史!
楚行云飞也般冲上去,一个扫堂腿踢开拦他的家伙,大个子见势不妙,赶紧跳进洞里,楚行云跟着一个纵跃——
入眼是一片黑,忽而风动,楚行云侧头一偏,肖虹从伞柄中拔刀而出,一手伞尖,一手刀尖,戳刺而来,楚行云什么也看不见,全凭感觉在躲闪,谢流水什么都能看见,可他没杏花了,只能解说对方方位,耳边有鬼叨叨聒噪,严重影响楚行云集中注意,好几次都差点被刺中,谢流水看了一会,心脏受不了,二话不说就把楚行云拦腰抱起,蹿到肖虹身后,拿云当枪使,一把薅过去——
楚行云脑门猛地撞在肖虹后脑勺上,两人都疼得要命,楚行云心想不能白疼,赶紧又出左拳击他后心口,肖虹矮身一躲,回身一刀刺,一伞劈,却扑了个空,谢流水早抱着楚行云逃之夭夭了,速速追人。
须臾间,肖虹一队人马齐了,后几个进来的人麻溜地将跟下来的宋家人丢出去,同时一拍洞口,门槛“咯噔”一声,严丝合缝了。
肖虹一声令下,手下人便点起两旁火油沟,霎时两条火龙奔腾而下,地下亮如白昼,台阶数百,蜿蜒而下,阶梯近末端,大个子劫持了王宣史在飞奔,而身后有人穷追不舍,那人……
肖虹等人被吓住了,直接瞪圆了眼睛,话都说不出来,那人……竟是横着身体,直接浮在空中!
队里有好几个人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人对未知之物有着天然的恐惧,楚行云正好利用之,当即转过头来,回忆着谢流水的演技,冲肖虹一帮人桀桀一笑。
这时间把握得非常对,刚笑完,谢流水就跑完了台阶,光再照不到了,于是在肖虹等人眼中,就是一张浮在空中的脸,忽然冲人狞笑,乍然隐进黑暗。
“……给我追。”
队列里谁也没动。
“都死了吗!追啊!”肖虹长伞一扫,直接推下三四个人,顺着台阶骨碌碌地滚下去。
“是……是!”
一帮人像踩在炮烙上似的,连蹦带跳地奔下来。那头楚行云已迈入一处旷地,四处黑灯瞎火,闻着股腐臭,忽听大个子一阵嘶吼:“滚开!滚开!什么东西!”
楚行云正要上前,谢流水摁住他,指了指一旁的壁灯,楚行云捻芯点火,有了点光亮,环视四周,一地死尸。
大个子估计身壮胆儿小,被死人手一勾,吓得哇哇直叫。楚行云这几日下来,倒有点习以为常,趁此机会猫腰上前,一把将王宣史夺来。此时台阶上脚步声乱,追兵将至,楚行云正想一把吹灭壁灯,被谢流水拦了一下,此时也来不及细问,赶忙搂着王宣史,躲到暗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