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幅,也跟神医的一样,画中人半跪在祭坛上,地面绘着顾家的象征:上古四凶兽之一,混沌。
再往下还有两片。第八幅,画中分为三格,三小格上分别画着上弦月、满月和下弦月,画中小人,无一例外地,又是痛苦地蜷成一团。
最后一片,第九幅,画中人躺倒在地,有人往他身上撒了什么粉末,燃起熊熊大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楚行云把拓片收起,心中悸荡,一时,说不上话,缓了一会儿,他才道:
“阁下……是否知道这最后一片是何意?”
“呃……”齐天箓显得有些疑惑,“这张画的挺明显的,这个人被烧死了。”
“我……我知道,为什么要把他烧死?”
“这……这因为他是怪物吧,你看,这前面画的,第四幅,人们把他抓起来,一片片削他,可他还能复原,这不是妖怪吗?所以可能……人们就把这妖怪抓住,然后烧死了。”
“如是这样,那第五幅就可以画他被抓到烧死了,可这第七幅还画了此人跪在一个祭坛上,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阁下可否解惑?”
“这……这我还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这祭坛应该是在秘境中,这种怪物必须回到秘境,然后会怎么样……我可就不知道了,赵姑娘只交代我把这个给楚侠客。”
话至此,楚行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想了想,不禁问道:“我看阁下姓齐,请问江湖上传的齐家五少齐靖、齐家六少齐柏,是阁下家里的……”
“哦,是是,不过我们齐家也挺大,说出来虽都是一个姓,但有些亲戚关系已远了,我只是个旁系,学学这种不入流的傀儡术,跟本家那些正统武学出身的少爷……不太熟。”
楚行云笑一笑:“阁下自谦了,傀儡术隔空纵物,精妙非常,也是武学的一种,不知,庙里的狐狸雕像……是否也是阁下操控的?”
“那毕竟是一路神仙,我哪敢操控神像?狐仙听说灵得很,哪天找我寻仇,我可惨了。在下不过是在神像脖子上安了一个机括,用真气操纵那机括,雕虫小技,见笑见笑。吓着你们了?”
楚行云摆摆手:“还好。多谢阁下,也请阁下替我谢谢赵姑娘,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告辞——”
齐天箓送客出屋,还操纵那惨白的死人手冲他们挥一挥。
谢流水跟着楚行云走出去,临走前,冲楚燕使了个眼色。楚燕心领神会,转头悄悄问齐天箓:
“我听说,那狐仙有些邪,我哥哥朝它许了愿……我怕我哥哥遭罪,可不可以把这个愿撤回来啊?”
齐天箓笑一笑:“其实这个狐仙还挺通情达理,当天许的愿当天允许反悔,去把许愿纸的纸灰拣出来扔掉就好。不过,过时还想反悔,狐仙就不认了,当时许多大愿,狐仙就找你讨多大代价。”
楚燕听了有些怕,点点头,溜下去跟着哥哥走了,趁楚行云不注意,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偷偷告诉嫂子。
谢流水点点头,下楼梯时,他主动道:“云云,刚才上来时,你打头阵,这次我们换换,我走前,你殿后,如何?”
“没必要吧,这里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个狐狸像其实是齐天箓那个傀儡师搞得鬼。”
谢流水笑:“就是人搞得鬼,才要担心,鬼搞得鬼,反而不需要担心。”
楚行云想了想,齐天箓姓齐,是局中齐家人,却住在这里,看似跟赵家关系也不错,不知在搅和什么,还是小心为妙,也就让他开路了。
谢流水快快地走下来,楚燕故意走得慢一些,好让嫂子能走远一点,赶在哥哥下去之前,把狐仙像前的纸灰倒掉。
谁知,谢流水才刚抬起香炉,正要抓出纸灰,楚行云一个翻身,已从殿顶洞口跃下来,喝道:
“你在干什么?”
谢流水无可奈何,叹气:“楚行云,你老实交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楚行云上前,捉住谢流水的手,不让他碰许愿纸灰,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告诉你。”
谢流水想了想,忽然手腕一翻,脱出桎梏,出手如电,从炉中捞出纸灰——
楚行云现在也武功具在,反手擒拿,捏住他。
两人瞬间过了好几招,狐仙神像静静地看着他俩。
楚燕在一旁,只觉得哥嫂之间手影翻飞,至于招法,根本看不清。
“好好好,好云云,不跟你斗了。你告诉我你许的什么愿,我就不动这纸灰,好不好?”
楚小云死死盯着小谢。
他抿了抿唇,别开目光,终是道:
“许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他面前的谢流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听见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像洗手作羹汤时冒出的那一缕炊烟,飘进楚行云的心里。
“傻云,你怎么能许这样的愿呢?”
楚行云听了冒火:“我为什么不能许?你说清楚。”
“你可以向别的神许这种愿,那会是一种……美好的祝福,成与不成,许愿的时候都是美好的。可是,这狐仙,你听听,传闻多邪,它会把好祝福变成强制的捆条,多可怕,你必须跟我一辈子呆在一块,这狐仙很较真的,你写了一辈子,你就要跟我同生同死,同寿而活,断不可分离。”
“我觉得挺好。怎么,你不愿意?”
谢流水无奈道:“我愿意的很,巴不得就这样。可,你现在觉得好,以后未必呀。唉——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什么了,我练了一门阴阳功,真气变得阴不阴阳不阳的,武学大师说,练这门功夫的人,一过三十,就容易变得笨手笨脚,轻者残废重者痴呆,天天流口水,我怕连累你呀……”
楚行云这回真的气到了,他怒极反笑:“阴阳功?好,你说说,这门武功谁创的?一共几招,真气怎么运行,古今江湖有谁是练这门武功的?”
他本以为会将谢流水问的哑口无言,谁知谢流水对答如流,说的条条是道,他差点都要信了……最后,楚行云把包袱打开,将一沓血虫拓片摔到谢流水面前,道:
“阴阳功?行,你说说,这叫哪门子阴阳功!”
谢流水心中一惊,楚行云怎会注意到这个?
“哑口无言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我为什么不能许这个愿?”
谢流水闭了闭眼睛,最后,无可奈何,他一片片捡起那些血虫拓片,将它们装回包袱里,叹气,终是道:
“我快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指路标不记得傀儡师是什么玩意儿的小可爱可以瞅一眼第三十五回傀儡戏
ps:真的是he,具有普世公认价值的he,绝不是掺着刀吃起来比be还难受的he,相信我呀,前文那么多剧情,最后全都是导向好结果的呀=w=
第五十三回 双姝并1
第五十三回 双姝并
窃玉偷画人饲鱼,
白骨琴动百骨枯。
“你说什么?”
楚行云一把抓住谢流水:“你再给我说一遍?”
谢流水转过来,很平静地,又重复了一次:
“我快死了。”
楚行云怔在原地,像三九严寒,头上一直悬着一壶冰水,他分明知道,却依然站在这水桶下,现在,这冰水终于兜头泼下来了……
古时说,天圆地方,“地”就似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全天下人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铺满这张桌,而谢流水,恰是那个桌角,楚行云把心挖出来,好死不死,偏偏寄放在这桌角边边。这一句,就像一丁点指尖,偷偷地、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接近放在桌角旁的心,然后轻轻一碰,“噗”,就把这颗心推下去——
楚行云气得想摔他,想把谢流水扔在地上,用厚厚的黑胶条,封死他的嘴。
“快死了是什么意思?有多快,五年?三年?一年?”
谢流水沉默着。
这缄默像冬日的冰尘,浮在空中,一呼一吸,都被人吸进去,带着寒凉,在心肺里积沉,楚行云肝火直冒,冒到胸腔,就被这一甸积下的冰尘生生摁没了。他忽而,从这沉默中悟出了点什么:
“你,你连……连一年都活不到了吗?”
谢流水笑了笑,他抽出第八张,那幅有上弦月、满月、下弦月的拓片:
“现在……要按月计了。”
“为什么?为什么……”楚行云的手不自觉地发颤,他急迫地抽出前面第六、七幅拓片,“你自己看!第六幅里还画着春夏秋冬,分明是还能活好几年的!可接下来第七幅去了什么秘境,什么祭坛,结果出来第八幅就变成要按月计……你不是还没去秘境吗?不许去!还是说,难道……你先前已经去过……”
“不是这样的。”谢流水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摇头:“如果不去秘境,我现在就要死了,连最后那几个月也没有,所以,我才一定要去。”
楚行云注视着他的眼睛,像最后堂审时,戴着镣铐的囚犯,看着威武的判官,看他,会不会判一个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