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死了,才是永远。”
楚行云微微皱眉,他觉得这事跟狐仙关系不大,可能是那魏老五杀了新娘,夜深乘船畏罪潜逃,无归村村长自然要找魏家要理,魏家也丢了儿子,不想再管,就把事推给狐仙作法,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这样。
不过这狐仙庙倒是大有文章,当年那个狐大仙也不是什么善茬,估计就是局中人,也不知是哪一家的,拿狐仙当幌子,欺瞒这些无知的渔民,让他们当了替死鬼。楚行云道:
“这狐仙庙不是被封了吗?怎么那新娘还找过去?”
“嘿呀!人嘛,难免有点想求的东西,听说那狐仙有求必应,能不心动吗?不瞒您说,那狐仙庙封归封,其实啊,暗中有的是人偷偷去拜,里头打扫的干干净净!”
“喔?一个姑娘家,夜里跑跑就到了,想来很近,嗯……我看那庙就修在这村后的小山包里,根据我多年的风水经验,应该是在半山腰那。”
“这位爷您那什么风水!庙在后头那小山包,走到顶才有呢……哎,不过我劝您一句,这狐仙甭管多神,太邪了,要拜啊,还是去正经的佛门道观,拜拜正宗的神仙,别来这里了!”
“是是是,多谢小兄弟一番提醒。”
“甭客气,唉——我就是可怜那新娘子,好好的一个姑娘……哎!两位千金大小姐,可千万别学啊!”
楚燕抿着唇,点点头。
谢流水却多了个心眼,他曲着腿,做断腿姑娘样,轻柔柔地问:“那……拜狐仙的那对新人……是何时结婚的?”
“喔,魏老五啊,我想想,对!五月初五。”
谢流水一怔,心中大觉不妥,他请了好多算命的,把楚行云生辰八字拿出来,千算万算,才敲定五月初五,怎么竟如此触霉头。待这渔夫走后,他赶紧拽了拽楚行云的袖子:“我们别去那狐仙庙了,太晦气了。”
楚行云笑一笑:“天下那么大,时时刻刻都有喜事和坏事,怎么可能有一天全天下都是好事?我看这狐仙庙大有文章,走——”
1第五十二回 狐仙庙3
寂寂黄昏后,楚行云一行三人爬上那山包,果然见到一处小庙。此山秃顶,露出裸岩的赤土色,庙前几颗稀拉的树木逆着光,显得影子很暗,夕阳给树叶渡了一层金边,透过这金叶隙可窥见一方湛蓝,落日沉在海中,将橙金赤红泼浸一汪碧里,白浪晕出紫霞的辉彩。
“妹妹你看,大海——你以前看过海吗?”
楚燕欣喜地望着海上落日圆,摇了摇头:“我……我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楚行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现在记得就好。我们家以前在小村庄,山坳坳里,从来没见过大海,有人从外面买来贝壳,一村孩子围着要……”
楚家兄妹站在树下,吹着傍晚的海风,微些惬意。难得触景生情,楚行云见楚燕神色还挺高兴,神志也清明,便想和她说说过去的事:“其实,论起血缘,我是你堂哥,在我们之前,还有一个大哥,叫楚天。”
楚燕很惊讶地瞧着他。
“我爹娘早逝,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抱到你家养,你家生了一个楚天,还有一个你,你爹娘视我如己出,就让我也叫爹娘。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妹一样。有一次,村里有人带贝壳回来,大哥他得了一串,当宝贝一样收着。再后来,我们村遇到饥荒,爹娘养不活我们三个孩子,就把你和我都送走了,走之前,大哥他把那串贝壳拿出来给我,说,天下这么大,替哥哥去看看海吧。”
楚行云搂紧妹妹,想起十三岁时,他从不夜城打出来,马不停蹄地向家赶去,满心欢喜,蹦蹦跳跳,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然而当他终于回到小时候的村子,来来往往却全是陌生的面孔,他原来住的屋子不见了,熟悉的田梗也不见了,一切都变了样,陌生的小孩围过来问他:
“你找谁啊?”
楚行云慌得不知所措,他多方打听,终于有个老妇人知道他楚家的事,老人颤巍巍地说不清话,只遥遥向山坡一指,他喜不自胜,一鼓作气跑山上坡,推开小屋的门:
“爹——娘——我回来啦——”
可屋里谁也没有,只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人,听说他的来意后,领他到山坡后,遥遥一指——
满地坟土包。
楚行云跪在那三个坟土包面前,一瞬间,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三魂七魄里有一根柱子,顶天又立地,他抱着这柱,熬过了无休止的毒打,熬过了非人哉的虐待,熬过了所有的一切,可是,爹娘和哥哥,却没能熬过饥荒。
天下偌大,他再也没有家了。
楚行云望着这海,想起小时候的事,楚天很沉默,很有大哥的样子,事事谦让弟弟妹妹,每次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分给他和楚燕。
这海真美啊,可是,大哥再也看不到了。
楚行云握紧楚燕的手,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绝不要失去!
楚燕对以前的事全记不清了,楚行云说爹娘、说楚天,她也没什么印象,楚行云见她一直沉默,忙问:
“楚燕,你怎么了?是不是左手心又疼了?”
楚燕摇摇头,她的掌中目自从上次发病后,并未复发,她指了指心口,道:“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小时候的事,我觉得这里好酸痛……为什么?我又生病了吗?”
楚行云一笑:“你别怕,这个病呀,世上人人都得!走吧,我们去庙里看看。”
他牵着楚燕往上走,庙门前有五阶石阶,供人踩的横面此时照不到光,是阴青色的影,踩不到的竖面则映着黄昏,余晖给它涂染了一层玫瑰金。他看见谢流水立在庙门前,立在斜阳里,修长的影子投在石阶上,像一枚柳叶剪,将那抹玫瑰金剪成两半……
楚行云忽而心悸,他走上前去,也牵住小谢的手。
谢流水怔了怔,楚行云却很自然地牵着他,迈进庙里——
庙不大,地上摆着三个蒲团,桌上放着三盘贡品,和一个烧香炉,供在一尊狐仙像前。这尊狐像雕得很邪,一张黑紫色的瘦长狐脸,两颊深深地凹下去,狭长的眼睛上吊,瞳孔半眯,不怀好意地盯着人看,眼珠子不知是何种玉石,有些亮,闪着些微的青光。额上带着一串骷髅头。
楚行云微微皱眉,旧说,野狐名紫狐,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髅拜北斗,髑髅不坠,则化为人矣。他绕着狐仙像转了一圈,在背后发现一筒许愿签,备有笔墨,有什么愿望,就写下来,滴一滴求愿人的血,然后烧给狐仙,据说便会灵验。
赵霖婷的字条上写道,神像背边有一处机关,摁开后,自有乾坤。
可楚行云敲敲打打,四处实心,除了眼前这个许愿筒,再无他物,
“你是不是又被赵霖婷骗了啊?”谢流水凑过来道,不过他却没在看那许愿筒,他低着头,专注地看他和楚行云十指交扣的手。
“应该不会吧……”楚行云趴在神像后,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赵霖婷若不想我掺和,不告诉我也就行了,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喂,你也想想办法,傻乐什么呢?”
小谢抿抿嘴,傻乐着攥紧小楚的手,轻轻靠着楚行云温暖的后背。
真好啊……
真想一辈子都这么黏着云云。
可惜,他没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楚行云以为谢流水是一整天曲腿扮刘沄扮累了,于是伸手摸摸他,安抚一下。楚燕端起那个许愿筒,上下翻转,看了一会儿,问:“哥哥,会不会是要……用这个许愿,才可以啊?”
楚行云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事到如今,不妨一试,遂从许愿筒中抽出一张纸来,正要写,谢流水却拦住他:“你别写,朝狐仙许愿,不吉利。”
楚行云听了好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迷信了?神神鬼鬼的?”
“无牵无挂,无惧无畏,自然不信鬼神。可我现在是有夫之妇,大不一样了!牵肠挂肚,怕这怕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楚楚,别写了,我们交张白纸呗。”
“朝狐仙许愿需要滴血,只交白纸漏了一环,怕是……”
“那滴我的血吧。”谢流水说着,咬破手指,往纸上一点——
谁知,楚行云动作比他更快,封喉剑刃一划,啪嗒,滴下一圆鲜红:
“你一个人滴血,不吉就你一个人不吉,多不好,我也滴一滴,万一真不吉利,我们一人一半,就不那么凶险了。”
谢流水说他傻,楚傻云不理他,拿起这张纸,拐到狐仙像前,他趁谢流水不注意,又在两滴血之间划了一条细细的线,在那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
一辈子。
然后,楚行云快快地把这张许愿纸投进香炉里,烧掉。
香火燃了纸签,愿所得皆所愿。
一纸烧尽,全无反应,楚行云觉得奇怪,他走回神像后,再三查看,一无所获,只好再拿起许愿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