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多谢。”
楚行云迈进牢里——
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没有床,只有一张小桌子,靠着窗……
谢流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蜷成一小团,脑袋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半边脸来。夕阳的光,透过小方窗,飘落成一圆橙黄,投在桌面上,暖光微醺,拢了他的左颊疤。楚行云窝了满肚子疑问,正大步走过去,要拎起此贼好生质问!却见这家伙胳膊肘动了动,已自醒了,睡眼惺忪间,一双瑞凤目半睁开,略带慵懒地瞧着他……
楚行云被看得挪不动脚步。
谢流水眼中一惊,坐起来,牢牢地盯着楚行云,像确认眼前不是幻影,最后,小谢笑起来,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楚楚,你怎么来了?”
楚行云看着他、看着他,琵琶骨被穿了,手筋被挑了,脚筋也断了……
霎时间,所有的质问吞回肚里,化为乌有,他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良久,才道:
“不是你哭着叫着求我来救你吗?”
“啊?”小谢蛾眉微蹙,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
楚行云答:“我做梦的时候!”
谢流水:“……???”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怕,不要慌,要相信自己追的文,是最甜的文=w=
第四十八回 揭皮记2
谢流水愣了好一会儿,笑得前俯后仰。
“有什么好笑?”
楚行云盘腿坐在他面前,盯着他,没来由地心头火起,这人都变成这样了……断手断脚断武功,还这样没心没肺。
谢流水抿着嘴,摆摆手:“不好笑不好笑,你说的真对!都是我不好,胆敢给小云云托梦,太不像话了!”
楚行云没工夫跟他瞎扯,直截了当问:“那些案子……都是你干的?”
谢流水渐渐收起了笑容。
“我看过案卷,证据确凿,你……还有没有什么隐瞒的……”
楚行云想问他,有没有严刑逼供,有没有替人顶罪,有没有……
“没有,是我做的。”
谢流水看着他,忽而一笑,他倾身,凑过来一点,压低嗓音:
“楚侠客,你是对我抱了什么幻想?”
楚行云心中一沉,这种笑,和谢流水方才见到自己的笑不同,像胶水一样刷在脸上,这家伙一旦这样笑起来,小流水就好似蒸发成了小雾团,叫人猜不着、摸不透,再也看不清楚了。
谢雾团眯着眼睛:“我本来就是一个采花大盗,你从一开始不就知道吗?楚侠客千里迢迢跑过来,不会就为了问我这个吧?”
楚行云不说话。
是,他千里迢迢跑来问一个采花贼,强`奸过民女吗?
真是可笑。
相对无言,缄默蔓延。
谢流水干笑了几声:“不……不是吧?我还以为……是你那妹妹又出了什么事,你才赶着来问我局中谜团……如果是这样的话,楚侠客恐怕……要失望了。来一趟不容易,多在靖州呆一会吧,权当出来春游。”
“既然都是你做的,那为何……你以前还说……”
“我以前……”谢流水探寻地看着他,“有说过什么吗?”
楚行云闭上嘴,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谢流水说过,那些案子不全是他做的,可他也没说,全都不是他做的。
“为什么?”楚行云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谢流水耸耸肩:“因为我坏呀。”
“我是一个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需要发泄一下自己的兽`欲,不可以吗?”
楚行云看着他:“你可以花钱……买风流。”
“可我没有钱啊。”
谢流水斜靠着窗,光从他身前过,却照不明他的面容。
“我很穷。你们有钱人张口闭口就是花点钱就可以巴拉巴拉,有没有想过没有钱的境况?楚侠客,读一读这仨字,没、有、钱。唉——你人帅多金,自然有大把的美人往你身上贴。我又穷,又毁容了,我能怎么办呢?”
“把刀疤遮一遮去当小白脸。”
谢流水意味深长地盯着楚行云:“我卖,你买吗?”
楚行云不想跟他探讨这个,转而道:“有钱人的钱也是自己一分一分赚来的,你武功高,真有心想要赚钱的话,不难吧。”
“哦,照你这么说,我先要用武功赚钱,然后花钱去搞人,可我现在轻功跃闺房,就能搞,更加省事。我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赚钱来花呢?”
“你那样叫强`奸,不叫招妓,性质不一样。”
“所以……”谢流水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强`奸犯罪有应得,被关押在这,在条条证据面前,不得不老实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最终判处死刑。楚侠客到底是对哪里有疑问?大老远的跑过来找我?”
楚行云被他噎了一句,一时不知说什么,只道:“我想不明白,你分明弄得来钱,又会易容,武功也高,想要发泄一下欲`望,有很多种体面的方法,为什么一定要……”
谢流水很无解地笑了一声:“楚侠客,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言行让你误解了,如果有的话我很……抱歉?我那时处境可怜,你又是我的宿主,我不得不讨好你。可是,你瞧,我现在是自由身,好端端的一个人。我怎么想、怎么做,说句实在话,到底关您什么事呢?”
“谢流水,不用顾左右而言他,这招对我没用,回答问题。”
“啧。”谢流水皱了皱眉,“听过无差别杀人不?有些人杀人是因为仇恨,有些人不是,他就是单纯喜欢杀人,没什么原因。也有些人呢,就是觉得强`奸刺激,他就喜欢这么干,故意这么干。好奇宝宝,你还有哪里不理解?”
“都不理解。”楚行云回,“你这么干,你自己爽了,那别人怎么样,你没想过吗?”
“我当然想过了。”谢流水道,“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别人怎么样……
“关我屁事?”
“楚侠客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我们怎么相遇了?那晚……你可棒了。”
楚行云噌地站起来,听不下去,他往门外走去,太阳穴突突地跳,肝火直冒,立时就要发作,有一句话卡在他喉咙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你娘若泉下有知,真为你感到难过。”
但下一刻,楚行云就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不要拿他已故的亲人去伤害他,口舌之快,没什么意思。
楚行云沉默地走出去,副审管端木观锁上了玄铁栅栏,楚行云抬脚正要走,屋里却传来一声:
“喂。”
楚行云停驻脚步,回头,夕阳落了一半,石屋里暗了些,谢流水坐在那一束霞光里,看着他,问:
“楚侠客真的在意我死活吗?”
楚行云不明白为何这么问,但想了想,如实地点了头。
他看见谢流水笑了——似乎是笑,黄昏里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
“哎呀,没想到,我的遗愿生前就能达成,死而无憾了。”
楚行云站着没动,他以为这人还要再说点什么认真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他所要说的,似乎只有这一句。
“天色不早,走吧。”副审官回身带路。
楚行云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跟了上去,就在那一刹那,他看见谢流水张着嘴,用唇语道:
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楚行云脚步不停,余光微瞥,瞥见谢流水很吃力地抬起左手,有些得意地微笑着,他五指微张,朝自己挥了挥手:
“再见,楚楚。”
五指微张……
五指……
五指?
谢流水的左手小指早被自己剁了!他怎么可能……
楚行云停步回头,难以置信。谢流水看着他,默不作声地收起了手,他歪着脑袋,一脸无辜。
前面的端木观转过身,疑惑道:“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我看看这门……玄铁的?”
“是,吸真气,防越狱。就连十阳,恐怕都耐不过。楚侠客,走吧,按规矩不能久留。”
谢流水目送楚行云离开,他看着自己的手,摊开,又握紧。
他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甚至还想炫耀一下:
你看,我又长出了一个新的小指!很神奇吧?
可是,楚行云那副样子,不像是惊喜,倒像是……惊恐。
谢流水想起楚行云看肖虹的目光……他看肖虹一夜之间断手全好,就像在看一个会不停再生的肉瘤子。
想来,他也是这么看待他的。
小谢收起左手,好好地藏进了袖子里。
他怎么忘了?超出常理,难以接受的东西,在普通人眼中,不叫神奇……
叫怪物。
金红的夕阳沉进夜幕蓝里,晕出一点紫色的余晖,谢流水渐渐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进角落。
楚行云心如乱麻地从石塔里走出来,马不停蹄地复刻了不落平阳的案宗,风风火火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摞卷宗拍到桌上,拉开椅子,挑灯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