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楚燕提着小灯笼来找他,“天都快亮了,你睡一会吧?”
“嗯,乖,你先睡,待会儿哥哥去给你买早点。”
楚行云三天三夜没合眼,案卷都快翻烂了,物证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还带着妹妹,去探访了翠莲和聋女两位人证。
第四天清早,谢流水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小窗口前,在等日出。
第一缕阳光投在粥上时,楚行云来了。
谢流水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嘴上道:“楚侠客,我以前很好奇,有一些妓`女明明就是出来卖的,可老爱端着个姿态,这是为什么呢?”
楚行云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谢流水没有看他,端起小粥喝了一口:“后来,有一位过来人跟我解释,男人都是这样,你天天围着他转,他反而不爱理你,你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端着那清高样儿不爱理他,哎他还就爱往你跟前凑!我那时听了很不屑,心想,我们男人哪有这么贱啊?今日才知道,嘿!还真有。”
楚行云知道他在讥笑自己,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在谢流水面前,端起他的粥尝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错,武林盟还真不亏待死囚犯。”
谢流水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毛。
“你犯案那么多,有武林盟审,也就不劳我费心了。不过我自己的案子,没人报没人审,我只好自己来审审你,那天在临水城,你为什么要去闹华碧楼?”
“什么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把你劫走,好……共度良宵。”
“喔?大中午就为良宵做准备了,谢流水,你还挺有计划的。”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可你中午就逮到我了,为何等到晚上才办事?”
“不……”谢流水彻底无奈了,无言可对,缓了一会儿,道,“楚侠客你好奇怪啊,被害人跑来问强`奸犯,你中午就抓到我了,为什么拖到晚上才强`奸我,为什么不强`奸我一整天?你要我怎么说?晚上比较有感觉不行吗?楚行云,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楚行云笑了一声,转而道:“先不提这个。指认你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聋女。我往左脸颊上画了一条疤,然后带着妹妹去找她,让妹妹问她,我是不是当年犯案的人,你猜她怎么说?”
谢流水不答。
“她点了头,我妹妹问确定吗,她写字答,千真万确。”
“那又如何。”
“谢流水,不是每个人的记忆力都能像你一样,什么细节都记得住。大多数人只能记住印象最深刻的东西。我想,多年前深夜匆匆一瞥,聋女很可能只看到了不落平阳的左颊疤,并且只记住了这个。于是我找来四五个跟我身量相仿的人,都往左颊画了疤,让聋女指认是哪一个,她指认不出来,最后承认,自己可能……记不清楚了。”
“哦,楚侠客奔走多日,是想为我翻案呐?楚楚,谢谢你,可是,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明白……”
楚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还有一个人证,叫作翠莲,是当年何静的仆人,也被端木观接来了靖州。我又偷偷去找她,这次我和那四五个人左颊画疤,让她辨认,她仔细看了很久,最后道,都不是。
“我妹妹询问她,确定吗?何家案至今已十年了,人的相貌也会变。她说绝对确定,她向来眼尖,记忆也好——虽然没你那么好。她说,不落平阳的刀疤从左颊颧骨一直延伸到脖子,一道竖疤,非常抢眼,但这道竖疤有一段很小很短的横,大概在与左鼻翼水平的地方。我和我带去的人,刀疤画得都比较粗略。不像你,真正往自己脸上划一道,自然很细致。”
谢流水显出一脸迷茫状:“所以,楚侠客,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行云微笑着:“也就是说,这个翠莲,指认的其实不是不落平阳,而是不落平阳的刀疤。
“刀疤就是个符号,我猜,真正的不落平阳其实是没有刀疤的,但他故意画了一条,甚至犯案时会遮住右脸,故意让别人看他的左脸,让这个刀疤成为一个最鲜明的特征,成为一个……指认的标志。因此,他行事一定不能低调,要乖张不逊,每次犯案要拿红帕子沾了落红,还要题诗,扔到街坊,叫别人都来谈论他,甚至给自己的刀疤加故事:不落平阳武艺高强,目中无人,为了方便天下人辨识他,自己拿刀划了一道。一传十十传百,众口一致,越传越真,最后江湖上都懂,有个不落平阳的采花大盗,左颊有一条刀疤。”
“我……我实在听不懂楚侠客在说什么……”谢流水起身,要躲回角落去,楚行云一把摁住他,俯下身,附在他耳边,悄悄道:
“强`奸案都是真的,证据都是真的,也真的都是不落平阳所为,可是……
“谢流水,你不是不落平阳!”
谢流水猛地推开他,楚行云反手擒拿,扣住他:
“你挣扎什么呢?谢流水,你只不过划了一条跟他一模一样的刀疤。清清白白,该无罪释放的。”
谢流水有些阴沉:“放开我。楚侠客,你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楚行云呵了一声,“真正的不落平阳被你杀了吧?你划了他的疤,坐实了他的事迹,完全替代了他的身份……”
谢流水牵动嘴角,扯出笑容:“我脑子有病吗?为什么要去替代一个采花大盗……”
“时间,犯案的时间。”
谢流水陡然变色。
心在跳,楚行云觉得悸动,像逮住了一只大蜗牛,狠狠敲碎他笨重的壳,把柔嫩的里肉,从壳里狠狠拖出来——
“谢流水,不落平阳的某一个案发时间,你其实在做别的事吧?”
“所以你一定要被武林盟抓,一定要武林盟查证你的案子,昭告天下,公开处刑。让全江湖人都确认,你在某个时间节点,是强`奸民女的不落平阳,而不是做其他事的其他人。”
手中的谢流水抖了一下。
“你闹华碧楼,也是同样的道理,你要坐实这个身份,你要顶着不落平阳的名号闹出点什么,就算你最后没有逮到我,我也是你不落平阳的见证者。”
“……楚侠客,你的推论实在太夸张了……”
“喔,夸张?”楚行云笑了,“好,很夸张,我也觉得。不过,我们江湖白道,绝不能平白冤枉人!我觉得你这样顶着个污名死掉,太可惜了,我于心不忍呀,你等着,我马上上报武林盟,还你清白!”
“别——楚行云!妈的,楚楚——”
谢流水手脚尽断,行动不便,他趴在地上,伸手拽住楚行云的裤腿:
“别去,你去了,我就真的完了。”
楚行云大获全胜,得意地微笑着,他蹲下来,一把抓住小谢:
“坦白吧,谢流水,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楚扒皮扒掉小谢第一层马甲,再接再厉!
年号什么的是编的,没什么可考据的,我们是架空。
记忆指路标:谢流水记忆超群,在天选阵帮楚行云作弊第三十九回天选阵4
第四十八回 揭皮记4
楚行云盯着手里的小谢,谢流水脸上阴晴不定,几经挣扎,终于垂下头,认输地笑笑:
“捡到一个聪明的蜜罐子,还真是可怕。”
楚行云皱眉:“什么蜜罐子?”他拧住谢流水,“你别答非所问。”
小谢东倒西歪,像牛皮糖一样赖在角落不肯说话,楚行云把他扶正,他又歪七扭八,顾左右想言他,楚行云没耐心了:“你说还是不说?”
“好行云——”
“我数三声,你不说我就去告诉武林盟。”
“楚楚,你都是二十三岁的成年人了,怎么还像个打小报告的坏小孩一样威胁我:你再不听我的话,我就去告老师了——老师!谢流水他上课给我传纸条!你看,像不像你?”
“……”
楚行云把小谢放在地上,抬脚往外走。
“哎哎哎,别走别走,楚侠客——好云云……啧,行云哥哥!”
楚行云停下脚步:“准备老实交代了?”
谢流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直了一点,他靠着石墙,缓缓道:“楚侠客,你毁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
“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个身份准备了多久?端木观能查到的,我也能查到,我要记住不落平阳所有的案子,学习他的字迹,使用他说话的措辞,还自行毁容,划了一条刀疤。你瞧瞧,我花了多少心力?”
楚行云道:“你可以像不落平阳一样,画一条……”
谢流水摇摇头:“画的怎么会比划的真?行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不落平阳画疤是因为他不想被人认出来,而我想被人认出来啊,巴不得把这刀疤昭告天下才好。”
“你划的时候……用药了?”
谢流水笑了笑:“不用点药怎么把刀疤做旧?按照传言,不落平阳的刀疤可是十年前出道时就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