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采功”这一说是假,倒是很可能被顾雪堂拿去骗顾三少了,因此顾三少不再杀他,只等着蛊虫送十阳真气来。
只不过,“采功”这一说的前提是“楚行云败了斗花会”。
楚行云心中微笑,难怪顾雪堂死命要求他一定要胜,不是真的要他赢斗花会第一,而是要他胜过顾三少。只不过此人实力手腕都非常强悍,若要在斗花会中打赢此人,就约等于要夺第一了。
火渐渐小了,烧焦的信纸透出一两点红光。楚行云知道,自己武功尽失,谁也不觉得他真能夺第一,所以顾雪堂开出“采功”骗局时,顾三少自然答应了。
结果,他真的赢了,事情就变成顾三少没脸见人,让一个武功尽失的家伙赢了去,“采功”一说自然不复存在,顾雪堂自然也就没有骗人了。
楚行云心中还真有点好奇,若自己真的败了,一败涂地,这位报恩的顾堂主,又会如何处置他呢?真的会不顾一切放他一马吗?
血誓书上那一碗说不清的药,最后会是采功药,还是板蓝根?
满信诸事都燃成灰烬,楚行云看着它们委落在地,被雨打风吹去。
凡此种种,皆是他一人所想,具体如何,无从考证,这位堂主神神秘秘,大概也不愿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楚行云也就依了顾雪堂,再不追究。
他看着身旁乖静的妹妹,心中十分慰帖,至亲在身旁,世间再无所求。
明月崖今夜无月,楚行云提灯往回走,边走边想,如果……如果还可以再求一点,希望老天爷让自己找到十年前那个他。
谢流水在他身后撑着伞,心中笑一笑,老天爷成全你了。
楚行云小心翼翼地背起楚燕,轻功一提,向深山更深处进发,夜奔玄黄教。妹妹的事稳妥了,接下来该轮到谢小魂了。
他先前在想,如果自己斗花会败了……可转念一想,有谢小魂这一神奇幽灵,好像轻易也败不了……这么一来,倒要退一步想,如果他与谢流水没有灵魂同体……如果,他根本没有遇见过谢流水,会怎么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可冥冥之中,心中又生出几丝莫名的异样,有时候,也庆幸这世间没有如果。
“你在想什么呢?”
谢流水飘得累了,靠在楚行云怀里,伸手揪了揪他的头发。
楚行云凭虚御风,潇潇洒洒,心情顺畅,也就由着谢小魂抓弄,道:“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去华碧楼赴约,会如何?”
谢流水闻言怔了一下,继而笑道:“那你就不会遇见我了。”
“你怎么知道那天我要去那里?你又去华碧楼做什么?”
谢流水耸耸肩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打听到那天宋长风请你吃饭。”
“后一个问题呢?”
“无可奉告啦,你天天追着我问七问八,还没问够了?”
楚行云不再言语,当时事发突然,紧接着又灵魂同体,误陷人头窟,纵然心觉蹊跷,楚行云也一直没功夫查,谢流水到底是谁?他那天去华碧楼做什么?
大中午,把人劫走,熬到晚上,再劫个色?
楚行云回忆着,谢流水劫人的手法也很奇怪,先在林子里布好幻阵陷阱,然后大喇喇地跑到华碧楼露脸,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不落平阳现身了,作为白道的楚侠客于情于理都要抓捕一下。谢流水就以此诱他出来,把他诱到林子的幻阵处,再逮住。
楚行云觉得这个方法真是蠢毙了,如此大费周章,只要稍有偏差,此事休矣。若换他来做,就挑个月黑风高夜,吹点迷药,然后该干嘛干嘛,最好别被看到脸,万无一失。
楚行云正想着,忽觉头上一软,谢流水抓住他:“好云云,你的小脑袋一刻不转会死掉是不是?消停点行不行?你一想事情,我脑子里就一片滋儿哇滋儿哇,吵得我心绞痛。”
谢小魂说着,象征性地捂住胸口,做倒伏状,楚行云白了他一眼,提气飞奔。
谢流水见楚行云不再想事,很高兴,可渐渐地,发现楚行云也不理他了,又有些不开心,他眼睛转了转,遂看到楚行云背上的楚燕。
楚燕脖子一寒,过了一会儿,感觉那鬼怪还在看自己,于是抓紧楚行云,小小声地问:
“哥……哥,什么……时候会……会到?”
“前面就到,怎么啦?你难受了?”
“没……没有。”
谢小魂盯着楚燕,眼睛一眯,笑道:“喂,你喊这个凡人叫哥哥,我可是神通广大的鬼神,那你要喊我什么?”
谢流水本来想从楚妹妹这骗一声鬼神大哥之类的话,这样楚行云就算他小弟了,占占便宜。
没想到,楚燕缩着头,害怕地瞧了他一眼,犹豫不决,最后怯怯地叫了一声:
“……嫂子好。”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指路标:
燕娥往事第十回火溪逢3;
顾雪堂威胁楚行云用雪墨去搅黄顾三少交易第十九回共生蛊5;
顾三少给楚行云种蛊第二十三回大逃杀2;
顾雪堂和楚行云签宗师盟血誓书:第三十七回嘻嘻酒2和3
第四十七回 凉山别1
第四十七回 凉山别
结灵婚百步穿杨,
归萧闲江舟云远。
楚行云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半空中摔下去。
楚燕吓了一跳,心中惶惶:“我……我是不是……错了……”
她低着头,好像很害怕,以往她做错了事,没完成任务,主人就会给她喝一种很痛苦的药,惩罚她,痛得她满地打滚,哥哥也会这样对待她吗?
楚行云看楚燕的样子,心头一酸,不知她受了多少虐待,连忙拍拍自家妹妹,安抚道:“没事没事,你没有错。”
楚燕松了一口气,她对这个哥哥很陌生,可看他似乎挺好说话的,不像以前的主人那样对她呼来喝去,于是鼓起一丁点勇气,小小声地问:“那……可不可以……让嫂子……”
楚行云:“不,他不是嫂……”
“对……对不起!我错了……”
“不是不是,你没错!……也不是,你……他……啊,算了。谢流水!你走远一点!别吓着我妹妹!”
谢小魂兴高采烈地滚远了,滚了好一段,又转过头来,对楚燕挥挥手:“小姑子,等过年嫂子给你包个大红包哈!”
楚燕不明所以,缩了缩脑袋,猫在哥哥背后。
楚行云拖家带口,越崖穿谷,钻进深山老林,来到玄黄教的老巢。
凉山乃玄黄教本教,他本以为定当堂皇巍壮,谁知,却是一处破烂山神庙。
门前的老槐树滴着雨,守夜的扫地僧拄着蒲帚打盹儿,神像斑驳,庙门破烂,四柱歪倒,危房欲坍。欲坍欲坍,总也不坍,杵在此间,百年久矣。
楚行云本想跃上房梁一观,竟发现无处下脚,蛛网肆虐,虫蚁横飞,他自己白衣胜雪,还不想弄得灰头土脸,想着左右也是来办正事,何必偷鸡摸狗,便唤醒那位僧人,态度恭谦,说明来意。
楚行云才说几句,那扫地僧噌地一下两眼放光,抖擞精神,立刻邀道:“这位施主,来来来,里边说话。”
那僧领着楚行云走进破庙,径直走到最里边,脚步不停,直往墙上撞去——
楚行云正要出言提醒,忽见那墙扭曲起来,下一瞬,这僧人便挤入其中,穿墙而过,不见了!
楚燕被吓着了,又见墙中冒出一个头:“施主,莫怕莫怕,像小僧一般,鼓足了劲儿,直接走进来就成!”
楚行云略定了定神,抬脚而上,忽觉陷入一处柔弱,紧接着,身子被一弹,再睁眼,便是换了一副天地。
眼前,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似是元宵十五夜灯会。楚燕回头,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墙,软软弹弹的,像婴儿的小脸蛋,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让施主受惊了,这是我们玄黄教特有的,穿墙过。”
楚行云见他开朗多言,便笑着问:“为何不好好修一条路?”
“施主有所不知,这‘穿墙过’还有点来头。天下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古往今来,世人走出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我们玄黄教的人却一行都不走,偏要去走那幽冥道。老圣人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却偏要说说那怪力乱神。既如此,就别走世人走的路了,另辟蹊径,穿墙过吧!施主这边——”
楚行云一行人跟着这位僧人走,又穿了几面墙,眼前越发富丽堂皇,香火影,花灯映,鎏金神像金箔殿,当真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楚燕见惯了血与尸,冷冰冰凄惨惨,从未见过这般热闹,她东张西望,很是开心。
谢小魂就惨了,玄黄教这黄金殿里,一个个神明威严,手持法器,怒目而视,好似下一刻就要冲下来替人间除害。谢流水蜷成一团,趴在楚行云拎的大包裹上,包裹中是他的谢身体。
“来施主,您先坐,师兄师兄!这边——有施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