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身后已有血虫追来,又有一簇簇毛虫从树顶垂下,蹿跳着加入爬动的虫群中去,数以万计,黑莽莽的一片。无数短足在地面上摩擦前行,发出渗人的沙沙音,如同索命鬼差磨刀霍霍。
那火光已近在眼前。
虫群开始包围楚行云,黑毛成片,逐渐形成一个阴冷的狩猎圈。
猝然间,一大片虫从树上飞扑而下,楚行云来不及躲闪,瞬间,不少血虫落在他衣服上,谢流水眼疾手快,操起右手将楚行云的外袍一扯,裹挟着虫向后猛甩,一时间,群虫毕至,冲那衣袍上的血迹涌去,一袭白衣乍然间撕成碎片。
那一簇火就在十步之内跳动着。
楚行云还在不管不顾地跑,左脚上的血止不住地涌出来,他咬牙忍痛,再加一把速,狠命纵身一跃!
霎时间跨过堵在前方的一些血虫,摔在火堆旁,粗粝的砂石刮刺进背部的伤口,疼痛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来。
没等他松口气,脑内的谢流水突然喊起来:
“背后!”
话音未落,楚行云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冷然。
一把刀。
冰凉的寒刃抵在脖子上,楚行云捏紧左拳,最后终是松开,心豁然沉静下来,笑道:“这位兄台,我已至此,若真要取我性命,可否让楚某死个明白?”
对方闻言,突然收刀入鞘。谢流水暗暗握了一把土。
楚行云趁此回过头去,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展连……”
展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先是怔神,继而微笑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第十回 火溪逢3
谢流水默默“噗”了一声,松开握紧的土,瞧那人笑意里都掺着暖,实在无语。本以为是个棘手之敌,不料早就加入了楚侠客桃红柳绿的豪华“情史”,一上来就抛了句这么哀怨的台词,他都能怒补出十万字“爱恨情仇”来。
楚行云又听到心里传来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没空理会那家伙又在捣鼓什么。连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天阴溪那边……”
“说来话长。”展连瞥了眼周边密密麻麻堆积的虫,“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走这边。”
他看着楚行云血糊糊的左脚,皱紧眉头,略微迟疑,伸出手来拉他。楚行云倒没客气,搭着他的手腕借力起身。展连还想再扶他一把,楚行云已不动声色地退了点距离。
展连心里微微黯然,到底是不似当年了。
他偷偷用余光看他,楚行云满襟血污以至自己差点认不出来。以前哪次见面这人不是一席月白潇洒卓然,何有这等狼狈时。
此时楚行云对着他也是无言。一年多避而不见,这人倒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晒黑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他的手、肩和脖子上都有伤口,看来也是一夜恶斗。数以万计的毛血虫堆积在树林里,窥伺着,不知是否忌惮这火光而不敢上前。
楚行云细究之下,发现火堆外,还有一圈圈用白末画出的圆界。
谢流水也借着楚行云的眼瞧出了端倪,这一路上周边都有用白末画出的界限,他俩就在这线勾出的小径内前进。林里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眼前却再看不到一只血虫。
那白线一直护着他们走到一处山洞,展连从腰间掏出个布袋,往洞前火堆处又撒了一圈白末,楚行云则自寻了块干净的地坐下,开始准备处理伤口。
展连见此,从怀里掏出止血粉和布条,本想帮他包扎,却被他右手一把抢过,一时微怔,继而默默退开。
楚行云在脑内警告谢流水别做多余的动作,那家伙暧昧地笑了一声,道:“我们楚侠客还真是好命,不仅桃花烂漫满天下,这柳叶青青也纷飞啊。”
他嘴上说着,动作倒是利落,三下五除二,便给左脚止了血,接着自觉处理其他的伤处,几乎不需要楚行云再费什么脑子管。
闲暇之际,楚行云看了眼展连,开口问道:“你的伤……怎么弄的?”
展连抬头,惊而微喜,却皱眉道:“在天阴溪的时候,对上了一群……可能是雪墨组的人……”
“雪墨?”
“呃……你没听说吗?”
楚行云摇头,自武功尽失之后,他就一直闭门作闲云,不问江湖事。
“最近……道上有些零星的传言,说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组织,都是两两一组地行动,一个无脸人,一个黑面怪。似乎这帮人一直在找某个叫雪墨的东西,所以自称雪墨组。”
“你是碰到了……一群人?”
“对,应该是有八组十六人。本来初到天阴溪时,一切还正常,我看到溪里的冰蝶刀,正派人下水去取,却突然出现一大群虫,接着雪墨组的人就来了……”
“等等!你只看到了冰蝶刀?”
“什么意思?”
“溪里应该是要有两把刀的,一把白的,一把黑的。”
展连皱眉,仔细想了想,接着摇头道:
“溪里没有什么黑刀,只有一把冰蝶。”
楚行云霎时捏紧拳头,去晚了一步!又赶忙问道:“你后来和雪墨组的人杠上了?”
“没……那虫群一出来,人心都散了,再要跟无脸和黑面的家伙硬打,实在也有心无力,后来且战且退,一直退到这林子,结果更多虫,侥幸逃进个有白末的山洞里,才躲过……”
“展连。”楚行云顿时神色一凛,道:“天阴溪的火,是你放的吗?”
“……什么火?”展连莫名地皱着眉头
楚行云只觉得心跳像鼓点般敲击胸膛:“天阴溪着火了!宋长风说,你派人来报是用火在烧虫,不必担心。”
“根本没有的事!该死!一定是雪墨组那帮混账干的!这林里虫那么多,我好不容易才带人躲进山洞里,哪有什么功夫去放火和报信?”
“这火要是雪墨组烧的,他们若不灭,岂不是整座山都要……”
“他们还没这个胆。”展连笑了笑,“你忘了,这后山连着谁家的林子?”
……薛家。
楚行云默然,此地山势连绵,天阴溪虽说是李府后山,可向东一些,便是薛家的地盘。若山火真连片烧过去,把薛王爷最常去的竹林、薛二爷最宝贝的杏花林,一并都烧了个干净,这放火蔑皇威的罪责够让雪墨组死上九回了。
想着,楚行云无意地抬了下左手,发现指尖上沾了不少白末,随即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展连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凑巧发现那血虫很怕这些白`粉。当时逃进了后边的一个山洞,洞里铺着层白末,结果虫都不敢进来。于是我试着撒白`粉出去探路,又找到这几个有白末的洞,并且生了火堆,做照明标记,再后来就碰到你了。”
说着,展连突然加快了语速,音调都带着急切:“当时实在是因为你太脏太乱了,蓬头垢面的,我才一点也没有认出来,所以会拿……刀……”
楚行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一年多了,这人的说话技巧真是没有一点点进步。谢流水笑得整条手臂都在抽,从未见过如此耿直的家伙。楚行云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右臂,提醒这贼人笑什么笑,赶快去干正经事。
展连默默拿眼瞧他,此时憋着满腹关切和一腔疑问,却一句也不敢说,一年多前,楚行云单方面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现今好不容易搭上话了,可别再一言不合又一刀两断了。
沉默半响,展连决定拣一个保险的问,开口道:“行云……咳,你是从哪得知这天阴溪的事?”
这题发挥得不好,一个没忍住,竟又像从前那般直呼其名。
“……说来话长。”
楚行云压根也没注意到称呼的问题,单纯没想好如何扯谎。怎么把他和某淫贼的事全部巧妙地抹掉?
一时无解。只好低下头,用左手假假地在包扎伤口,以掩饰一二。
突然,右手自己伸过来,对着左手温柔地抚摸一把,再没事人似的接着回去缠绷带。
楚行云瞬间起了一肘子鸡皮疙瘩,直想把谢流水狠狠拍死,微微平复心境,转而问展连道:“你带的那些人都在后边那个山洞里?”
展连点头:“那边白末最多,安全一些。”
斟酌片刻,他起身,坐到楚行云身旁,开口道:“你身上的伤……”
“跟你一样,应该是碰到雪墨组了。”
展连仔细地看着楚行云,他身上的伤口几乎都处理好了。无言静默间,他又靠近了一点,捏了几次拳头,终于转头道:
“行云,我们谈谈吧,一年前的事。”
楚行云霎时像被扎了一下,立刻想起身离开,却被展连一把抓住。
“……放手,我不想谈这个。”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谈?一年多了。”
“你先放手。”
展连把手松了,楚行云则默默坐着,谢流水一点也不想看他俩演“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戏码,自己无聊地拿着右手在地上写写划划。楚行云心里啧了一声,这贼人尽会挑时候捣蛋,为了掩饰自己的手动来动去,只好曲起膝盖,身体前倾,左手再微微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