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王爷吩咐。”
红指甲跪在地上,听了这一句,忽而像被一盆水泼醒了,周身发抖、发颤,恐慌像洪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逃走,逃得远远的,可手脚被捆,他看见金甲卫捏着一杯小金盏,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不,不要……滚!滚开啊!”红指甲在地上蠕动着爬,做着徒劳的挣扎,像蚁虫一样,最后,轻而易举地被抓住。
他被摁着灌下了一枝春,红指甲哭着叫道:“黄阉货,你真是不得好死!”
黄衣人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你个贱货也有脸说,你这是罪有应得!都拖下去!”
小行云和红指甲都被拉走,拖到一半,红指甲整个人都不对了,脸上身上迅速发红发热,像高烧濒死的病人,整颗头摇来晃去,已是神志不清。
他们被拖到西房,打开门,里边就是地狱。
红指甲被扔了进去。
而小行云被金甲卫摁在地上,跪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楚行云想尖叫,想大哭,他想娘,想回家,要是那只小叶熊还在就好了,捏一捏它,就好像回到了娘的身边,娘会保佑他的,会等着他回家,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王爷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初时觉得有些意思,像秋日里,孩童看见一群蚂蚁在分食将死的蝉,总要蹲下来看一看,看着看着,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遂离去,近女色。
黄衣人却倚着门,一直一直地看,他赏心悦目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踢了小行云一脚:
“怎么?想进去陪你主子?”
黄衣人蹲下来:“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儿,你想陪,人家客人还不愿意呢。”他伸手拍了拍小行云的脸,蔑笑一声,“瞧瞧,瞧瞧,走的时候你还眉清目秀的,这才多久没见,就被水卫打成这猪头样,真惨哟。”
他看着小行云被布团堵住嘴,只能发出可怜虫似的呜呜叫,心满意足,又说:“你主子找了你这么个使唤也是惨,红倩雪哪有那能耐逃跑,想来是你这死小鬼撺掇他了,为了一己私利,你看,把他害成这样,你数数,那屋里有几个人呀?”
屋里的红指甲在哭叫,小行云闭着眼睛,像要崩溃了一样。
“数!数啊!我叫你数你听见没!”黄衣人把小行云踢翻在地,踩、踏、踹、打,踢得他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打疲了,黄衣人就歇一会,朝屋里看看,待会儿又继续打,这么来回三趟,小行云一声没吭,夜深了,黄衣人也乏了,遂道:
“按老规矩处理吧。”
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行云,幸灾乐祸道:“哈哈,你主子要被轮死了,一枝春那么烈,是药三分毒,没轮死,到天亮也要被毒死咯。”
小行云被迫跪在地上,恨恨地剐了他一眼。
黄衣人像是被这眼神挑起了兴致,他一把捏住小行云的头:“你还犟起来了!怎么,担心啊?”
小行云被布团堵住,不说话,也不想说话,黄衣人拍拍小行云脑袋上刚刚撞伤的部位,狂笑:“哎呀,主仆情深?有趣,太有趣了!你放心,我告诉你,你主子早就烂货一个,也就当半个月的活儿一夜全干了,一枝春嘛,鸨母那么贪财,只要没真毒傻了,铁定有病治病,只要他能挨过去,私逃这事儿从此就翻篇,他还能苟活一段时日,至于你嘛——”
黄衣人拖长了音,捏了捏楚行云的后颈子肉,笑:“你就不一样了,小可怜,你呀,必死无疑。”
他大笑着走出去,一击掌,一位屠夫走进来,手上拎着一片又薄又大的刀片,朝小行云走来……
有爹有娘的时候,爹娘都说,人是人,后来长大了一点,没爹没娘,看到了很多“别人”,就知道了:
人是动物。
是直立的走兽,如此而已。
放肆、疯狂、通宵达旦……
客人都散了,红指甲一身泥泞的腥臭,从屋里爬出来,拖出一条白浊的秽物。
他爬向院里的一口井。
井很深,映着蒙蒙亮的天。
红指甲抬头,一幕墨靛的穹顶,像蘸饱孔雀蓝汁的毛笔涂上去的,很干净。
他再低头,井水,也很干净。
天地之间,只有他、只有他……
好想洗一洗啊……
红指甲挣扎着站起来,在井边站好,像一只直立的鹤。
他一头往下栽去——
他会扑进一汪澄澈清冽里,从此,就彻底干净了。
等着,等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指甲回过头,楚行云站在他身后,拉住了他。
“不要死。”
小行云把红指甲拉离井边,开始打水,一边摇绳放桶,一边喃喃道:“不要死,好不好?”
“可……可是,好脏啊,好脏……”红指甲开始不停地摇头,他还没从疯狂的药劲里缓过来,整个人神志都不太对劲,楚行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得滚烫。
小行云手一触到红指甲,红指甲就跟疯了一样,忽然挣扎,尖叫:“滚开!滚开!不要碰我!脏死了!”
“洗一洗就干净了。”小行云把水打上来,慢慢地往红指甲身上浇去,红指甲不停地重复着:
“洗不干净的、永远也不干净的……我……我就是掉了一颗荔枝……只是掉了一颗荔枝……要是没有掉就好了……要是……啊!啊!好脏啊……”
小行云面无表情地倒着水,一边帮他搓洗掉白渍,回:“你看,洗掉了,没有永远洗不掉的东西。”
“洗不掉!洗不掉!我娘希望我做一个干净敞亮的人,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啊,好脏啊……好脏……啊——”
红指甲崩溃地大哭大叫,全然不能控制自己,小行云知道那个药对人很不好,轻轻地拍着他:
“今天洗不掉,就明天再洗一下,明天还洗不掉,就后天再洗,一年不够,那就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段足够长的时光可以跨过所有的痛苦,不要死,好不好?我们一起活下去……”
“呵呵,活下去?你说什么呢?怎么活下去?怎么活得下去!你看看,你看看我成了什么样!被轮`奸的又不是你!你懂什么!”
红指甲一个用力,推开小行云,扎头就往井里跳,楚行云伸手将他横栏抱起,摞在地上,红指甲疯癫般抽搐挣扎,踢打抓挠,楚行云没办法,只得把他往怀里摁住,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希望他能缓过来。
红指甲本就精疲力竭了,这么一闹,更丧失了气力,他软软地趴在楚行云的肩上,抱着云,止不住地哭。
等到哭也哭累了,红指甲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
全是鲜血。
他看着指缝间留下的血,像是被惊醒了,他伸手一摸,楚行云的背后,湿漉漉的……
“楚行云……楚行云,你……”红指甲愣愣地盯着他看,才发觉眼前这人,脸色白得不像话,像死了一般,他颤抖着手撩开小行云背后的衣物,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整个背后,都是鲜红鲜红的血肉……
没有皮了。
楚行云……他被,活剥了。
东方好像破晓了,好像又没有。西屋这边的天还是沉的,好似长夜漫漫,永远透不过一丝光。
此夜之后,红指甲就算熬过去了,但对小行云来说,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又被剥了左臂的皮和右小腿的皮,每天一点,绝不会多,捧春阁的人日日用参汤吊着他。剥皮的时候会叫全阁的人都来围观,楚行云总不爱叫,行刑的人就给他喂药,让他格外得痛,痛得受不了,呼天抢地,涕泗横流,以儆效尤。
这么折磨到第三天,准备剥前胸的皮,这个剥下去,人就离死不远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面如土色的小倌、妓`女,兢兢战战地坐在下边看。
行刑人刚准备切第一刀,扇娘就坐着鎏金轿来了。楚行云抬眼一看,正是那天牡丹游美呆了的姐姐,她心不在焉地摇着一把小扇,朱唇轻启:
“成了,兄弟姐妹们都是粉搓的人儿,天天见这个,想起来就要呕吐,还能有什么笑脸给客人看?剥了这么多天,大家也都是明白人,该往心里去的也都记住了,我看今天就不必招人恶心了吧。”
行刑人看着扇娘,又看着黄衣人,不知所措。
黄衣人走到扇娘身边:“捧春阁里,各司其职……”
话还没说完,扇娘一扇子打了他半边脸,轻轻道:“老娘有了喜脉,这楼里天天这么血腥,一不小心,动了点胎气,到时,就请你去跟王爷说吧。”
黄衣人一下黄了脸,扇娘一挥手,两个高壮的婆子上前,把小行云搬走了。
没有人救的时候,万念俱灰,千刀万剐好似都剐在木头上,忽而有人救了,活下来了,每一丝疼都放大到纤毫毕现,在骨血间翻涌沸腾,小行云疼得哭出来,像小动物的呜咽,扇娘轻轻地抚了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