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呀?”
小行云见有人搭理自己,还是一个甜甜的姐姐,顿时笑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说:
“我叫楚行云。”
手有点短,触不到对面的少年,十年后的谢流水在一旁看着,他蹲下来,隔空握住了那只手,紧紧地抱住小行云:
终于,终于遇见你了。
8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1
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
今宵月云魂雨魄,
明朝路山高水长。
小行云够不着隔壁的姐姐,只好把手收回来,敲了敲墙,问:“姐姐,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也要被做成‘药罐子’了吗?”
十七岁的小谢隔着墙,用女声答:“没,我路过。”
小行云:“怎么路过啊?外面有好多大人……”
小谢:“都很弱。”
“……”楚行云一时竟无言以对,心中觉得这姐姐在吹牛皮,但为了继续聊,于是转了个话头问:“那你来这边干嘛呢?”
那时谢流水正要废尽十阳武功,恰经不夜城,随便找了这处木楼小憩一二,也不干嘛,但眼下见这小鬼把自己错人成女子,一时觉得有趣,准备在此多呆一会儿,遂诓言道:
“我在这附近掉了颗琉璃珠,是我情郎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得把它找回来。”
这话也不全是假话,谢流水先前休憩时整理包裹,确实摸出一颗小珠子,以前捡来的时候觉得这珠里凝了一颗蓝星星,有点好看,可现下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累赘,于是随手朝窗外丢掉了。
隔壁的小行云趴到墙上,耳朵紧紧贴着墙面,他打出生以来就没听过这么清甜的女声,像春水流玉瓷,轻轻浅浅,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可乍闻她说自己有了情郎,那摇曳的心旌顿时焉了,扑地一下垂落在地。小行云“哦”了一声,缩进角落里,不再答话了。
少年谢流水在对面等了半天,却没半点声响,于是他指尖凝力,一戳,悄无声息地在墙上开出一个小洞,他好奇地往里瞧,只见一个瘦小的孩子,像一团脏兮兮的小猫蜷在屋角,曲着一条断腿,看起来可怜兮兮。
小行云再次醒来时,是被香味勾醒的,眼前出现了一碗热腾腾的饭,上边铺了一层大虾,麻辣鲜香,流着红汁,冒着白气,小行云直愣愣地瞪着,揉了揉眼,怕是自己饿出了幻觉,这时,墙那边传来:
“怎么不吃?”
“给……给我的吗?”小行云问。
“对,十三香龙虾饭。”
楚行云伸手剥开红油油的龙虾,露出红白相间的鲜虾肉,他怔怔地看着,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小谢道:“捧春阁。”
“可是捧春阁在城的最东边,这里是最西边……”
谢流水很不以为然地回:“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楚行云心想这姐姐又在说胡话了,不过他饿扁的肚子不容他再较真,当即抓起龙虾,大快朵颐,吃得满手满嘴都是个油,吃完了,心满意足地蜷成一团,要睡觉。
“喂,你怎么也不洗一洗就这样睡了?”墙那边传来一声不满。
小行云觉得莫名其妙:“这里也没有水啊。”
“楼下不就有条小溪。”
“姐姐啊,底下那么多大人围着楼巡视,我总不能为了洗把脸就溜下去讨打吧!”
少年谢流水怔了一下,他自己天生真气十阳,乃武林百年难遇的奇才,在武学上那是恣意纵横惯了,什么真气八阳、九阳的高手,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更没想过平凡人的难处。此时他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意难平,他从小在娘的教养下,生活习惯、个人卫生,都是清清楚楚的,这会儿看见这小鬼满脸油渍就这么睡了,实在是难受,恨不得抓住这朵小云摁到水里去,蘸一蘸、搓一搓,于是出声道:
“你把眼睛闭上。”
“啊?为什么?”
“啧,叫你闭上就是了,怎么这么多话!带你去洗脸。”
小行云心想这姐姐声音如此清甜可人,脾气却很大,真有个性。他悄咪咪地闭上眼睛,只觉迎面清风徐来,他被一裹挟,眨眼间就站到了厚实的土地上,耳边有潺潺水声,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小行云动了动睫毛。
“别睁眼。”
楚行云听话地闭紧了,身后有人拉着他,让他的断腿不用太辛苦,他听见一点沥水声,接着,一块湿湿软软的小手帕,轻轻柔柔地拂面来,黄昏里,清凉清凉。
小行云微微仰头,开口唤了一声:“姐姐。”
“嗯?”
“你是仙女吗?”
少年小谢拿着手帕,碰了碰小行云翕动的睫毛,笑着“嗯”了一声。
把小云洗干净之后,谢流水轻功一提,又将他送回原处,楚行云被挟着飞来飞去,恍如大梦一场,心中越发坚信隔壁的姐姐是位仙女,谢流水见此,又逗他道:
“所以啊,你千万不能睁眼,仙女要是被你们凡人看了一眼,就算是犯了天条,立时就要灰飞烟灭了。”
小行云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流水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本来只想多待一会儿,结果一连待了好几日,每日给小行云送饭吃、送毛毯盖、抓云去溪边洗脸,妙趣横生。忽而有一日,楚行云敲了敲墙,说:“姐姐。”
“怎么了?”
“你真好……”
“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呃……”楚行云本是借此感谢一下姐姐不求回报地帮他,没想到对面人就索要起来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隔壁的小谢笑了笑,回:“我开玩笑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小行云开始认真思考应该如何报答,有一日在溪边,他道:“姐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那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好。”
小行云红了脸,小声地问:“你……你情郎是怎么样的啊?”
小谢微怔,这小孩儿怎么还记着那一茬,他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奈何编一谎,圆百谎,只好道:“嗯……是个好人。”
“怎么样的好人?”
“啧,你这小鬼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吧?”
“你答应我不生气的!”
“好好好,就是……就是那种吧,长得很高,武功也很高,老穿飘飘欲仙的衣服,一副盖世英雄的模样,表面上有点冷冷的,其实心里……嗯,特别喜欢我。”
谢流水瞎编了一通,小行云听了,为姐姐有这样的人喜欢而感到高兴,却又在这一片高兴中晕出一点失落,酸溜溜地浸了心尖,他低头问:
“那……姐姐你找到那颗琉璃珠了吗?”
“没有,找不到了,算了呗。”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不是生日礼物吗,应该很重要吧……”
小谢帮他擦好脸,摸了摸他的头,道:“有些东西,求不得,就只能算了。”
楚行云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回到木楼,小行云坐在窗边,晌午天,春阳盛,可窗外一片荆棘杂枝,将明烂日光全遮了,只余下昏影绰绰,溪水淌过,更添森森阴冷,小行云坐在那看了一会,有一问硌在心中,说出来觉得唐突,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敲墙道:
“姐姐,你……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久到楚行云以为姐姐不会搭理自己了,却传来一声回话:
“是一个多余的日子。”
楚行云有些听不懂:“什么叫作多余的日子?”
谢流水靠着墙,笑了笑,每四年就会多出来一天,多余的日子,多余的人。但这些没必要诉之于口,于是他转口编道:“是三月十五。”
“那不就是明天嘛!姐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谢流水不再答话,待夜幕临,他就从窗外飞出,万丈高楼脚下踩,他见小行云每晚都抱着断腿痛得发抖,准备弄点草药来。
然而等他天明再回来时,小行云却不见了。
不仅是小行云,整栋楼都空空荡荡,没人了。
谢流水掀开毯子一摸,冷冰冰的,离开很久了。
他一颗心往下沉,不会是被提前抓走,做成“药罐子”了吧……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扑通——”
谢流水站在窗后阴影里,向外望去——
小行云一头栽进小溪里,早春水尚寒,他一身都湿透了,清晨凉风一吹,让人直打哆嗦,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楚行云努力爬起来,高兴地举起那颗盛着星光的琉璃珠,大声喊道:
“姐姐!你瞧!我找到啦——”
谢流水看着他,心想,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傻得无可救药的小行云站在潺潺溪水间,他撑着一条断腿,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一些,说:“谢谢姐姐这几日对我的照顾,不过这颗珠子是姐姐意中人送的,所以我准备了别的礼物送给姐姐——”
“我送你一个太阳吧!”
此时,天大亮,那一片遮光的荆棘杂枝,一夜之间全被人剪除了。小行云身后,是一轮朝阳,冉冉升起,他迎着光,甜甜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