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看得出神,严煜却在此时抬头,冲他一笑,挑眉道,“看啥呢?”
“我看你在点啥呢!”他声音大了些,不甘被看穿的窘迫,“这家的烤鸡爪子最好吃,我还喜欢吃玉米肠。”
“你来点。”严煜说着把菜单朝他一递,“我刚看了一遍,除了炒花蛤我不行,其他都能吃。”
沈枢愤愤地从严煜手中夺过菜单,“早说呗,看了这么久还一个都不划,我要点早点好了。”
不谈这种横贯于羞耻与窘迫的小心思,吃烧烤还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沈枢虽然爱吃,却不喜油腻,偏爱锅类、涮煮类食物,所以烧烤吃得较少。但偶尔来这么一回,朵颐微焦的玉米肠,咀嚼软糯的鸡爪,又噗噗噗地吐出小山般的骨头,再喝一碗热乎乎的青菜粥,幸福感可谓爆棚。
周五的武汉遍地是人。人多、熵值大、空气闷,吃完饭走在街边,沈枢盘算,还是早点回家拉划船机算了。
他一边滴滴打车,一边问,“我之前看你家没有划船机,习惯练这个么?我觉得今晚的空气不适合在外面溜。”
严煜道:“之前想过要不要买一个单轨的,但是小区新开了泳池,就没花这个钱。”
“我们家是双轨的,能锻炼到的肌肉比较多。我还挺喜欢做这个的,纸牌屋里的FU也爱练这个。”
“成啊,回去你教教我。”严煜点头。
“得先热个身,”沈枢喃喃,“一会儿咱们先下楼跑两圈。”
直到两人肩并肩跑完上楼,沈枢都没觉得这项锻炼有什么不妥。他家有个挺大的空中花园,去年武汉天气逾差,他便将阳台封了,把划船器搁在这里,不会占地儿。
严煜坐上划船机,尝试着拉了两下,沈枢便制止道,“你拉得不对。”
他走上前,也没多想,扶住严煜的肩膀道:“腿死抵着,诶,膝盖弯起来。”
他把严煜的身体向前摁,摁倒一个合适的弧度后说,“用脚发力,腿伸直的时候拉手柄,拉倒肚子这儿,然后身体后仰到,诶,差不多这个位置。”
严煜做了一个拉伸,沈枢带着他的肩膀往后倾,继续说,“来,继续。”
划船机一拉一伸,手掌下的肌肉绷紧又松弛,热量散发,从严煜的身体,再传送至沈枢的身体。
他发觉自己的手掌好像黏上去了,根本无法离开。两人体温相融,而他的心,仿佛也在承受同样运动的影响,越跳越快。
严煜也没让他把手移开,就任他抓着自己的肩膀,借力般前后拉伸,也不知道拉了多少个。
“嗯,我觉得我会了。”
严煜停下,见沈枢的手还黏在他背上,便将头后仰,问,“走神了?”
一颗汗从他的额角划下,流入发间。
沈枢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茫然地看着严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亲上这滴汗。
第28章 渴望(下)
“嘿!想什么呢?”严煜声音大了些,“真呆了?”
沈枢一个激灵,触电般跳开,下意识问,“什么?”
“真拿你没办法。”严煜从划船机上站起身,抱臂看他,“这也能神游?”
沈枢这才彻底回魂,一下子面红耳赤,为刚才的念头羞得不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我刚才想起一个越洋的脑洞,所以走神儿了。”
他迅速恢复镇定,向后退了几步,抱臂道:“你先练着,刚开始就5分钟5分钟一组,我去记一下这个脑洞,马上回来。”
说完,沈枢疾步推开阳台拉门,撤回饭厅。
他没敢在饭厅多逗留,一溜烟儿跑到书房,关上门的瞬间便猛地蹲下,捧住脸,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操操操操操!
太丢人了啊啊啊啊啊!
老子什么时候变成痴汉了喂?!
还想舔汗,怎么不直接把严煜扑倒然后咬上那玩意儿啊?!
沈枢好想扇自己一巴掌,又担心扇出印儿来回去严煜存疑,只好装模作样地在书房走圈儿,走到差不多二十圈的时候,终于深吸一口气,破门而出。
他重新回到阳台,面无表情道:“练得还成么?”
“挺好的,强度适中。”严煜停下说。
“那行,你再练着,练到五组就成。我去客厅做下拉伸,你完事儿了就去洗澡,然后换我。”说完,沈枢作势又要离开阳台。
“诶!”严煜叫住他,扭过身道,“我忘记跟你说了,明天晚上陪我去见下我爷爷奶奶吧。”
沈枢:“!!!”
咋……咋就要见家长了?
严煜看他又是一脸怔愣,心里又乐又怜,忍不住起身捏他的肩,“怎么这几天动不动就发呆,傻死了。”
沈枢从不乐意被这么调侃,他只喜欢听别人夸他有才有颜有教养,但是严煜这么说,他却觉得欢喜得不得了,却仍死绷着脸,憋出来一句,“不太方便吧?”
“这有什么的,”严煜道,“原来你不还去过我爷爷奶奶家几回?再说我们家就在武大里头,你不是天天去么?”
沈枢这才想起,原来初中周末放假时,他应严煜的邀请去他家复过几次习,还在严煜的房间里打过几次wii。严煜的爷爷奶奶都是武大的教授,当时还未退休,六十岁出头的两位老人非常和蔼、亲切。而且严煜奶奶包得饺子特别好吃,面皮又薄又韧,他一次甚至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回家打嗝儿的时候都是韭菜味儿。
但一股莫名的失落又笼上心头:原来只是带同学回家吃个饭,不是见家长啊……
他把严煜摁在他肩头的手拨开,“好吧。那我给爷爷奶奶准备点儿礼物,带点茶叶可以吗?”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
严煜站在他面前,两个人距离很近,他微微低头,星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仿佛承载了很多内容。
但沈枢却读不懂。
只是大概有两三秒的犹疑,这个人,许也是喜欢自己的。
“你都让他们孙儿住自己家了,包吃包喝包聊还包私教,还准备什么?空着肚子去吃饺子吧!”
哦,他都要以为,后面接的话是,“你人到了就好”呢。
是他小说写太多,真把自己代入成,被深情暗恋的小受了。
话虽这么说,沈枢是不会允许自己空手上门的。
他在家里翻了很久,终于翻出一盒精装茶叶,估计还是之前周女士带过来赏他的。很高级的岩茶套装,水仙、雀舌、肉桂,无一不全。周女士和刘叔叔都爱极了茶,他却从未接受过此类熏陶,拍了拍灰就拿出来,送到爷爷奶奶手里。
两位老教授平时过得非常朴素,受了茶饭后便泡来喝了,就当小辈送来的礼物。严爷爷甚至还直言喝不太惯红茶,嘱咐他下次捎点龙井。直到出了家门,严煜一脸严肃,拉着他说太见外太贵重时,他自己还一脸无辜。
不就是茶叶么,能贵到什么地步?可待严煜报出,此类岩茶,每一种都要一斤三四千的价格时(注一),沈枢却是真真地咋了舌,没料到自己家里还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两位教授都住在武大茶港的老房子里,不过一百坪米出头的面积,简简单单的三室一厅。严煜幼年住过的房间早就成了爷爷的书房,他谈事运动与老人作息不一致,成年后又甚少回来看,大多都是带着老人出去玩,来武汉便住的都是酒店。上次他来,爷爷奶奶还跟团去了中东,以至于这家,严煜自己都将近三年没回过了。
家里挺空,东西并不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怀素草体的《黄鹤楼》,沈枢仔细辨认出一句“芳草萋萋鹦鹉洲”便再看不懂了,只觉得自己那点文学素养,在两位老人面前,压根不够看。
严煜的爷爷是武大哲学系的大牛老板,奶奶则是中文系的教授,饭桌上,听闻沈枢现在的职业是作家,还和孙儿有了剧作改编的合作,更是拉他过问出版过的作品云云。沈枢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提了《越洋》,谁知道奶奶竟然表示看过!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严奶奶乐得从书房里找出她买的精装版,一定要沈枢给她签名。
这种场面,估计他做梦也梦不到,又欢喜又窘迫,异常认真地给老人写了整整一扉页的“请多指教”、“感谢喜欢”、“多谢您少时照料”的话。
少时相处的记忆,对沈枢而言,已经是半辈子前的事。对两位老人,却不过是区区弹指光阴而已。爷爷在饭桌上还回忆,说当初严煜语文不行,阅读大题扣分最严重,沈枢到家里来的时候,还拉着那篇龙应台的《目送》反复给严煜讲中心思想,说得沈枢满脸通红,只得往嘴里猛塞饺子。
周女士向来特立独行,与家人关系并不好。沈枢从小寄宿,回家就被放养,很少体会中国传统家庭的祖孙相处。当初他来严煜家,确实有一段时间念念不忘,但他向来自尊过头,看起来没皮没脸实则心里敏感狭窄,靠着多年自我生活的改变才慢慢变得豁达无谓,所以就算再期待被严煜邀请上门,甚至还在脑子里盘算好开场白,这种上赶着蹭吃蹭喝的活动,统共也没发生过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