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软怕硬,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说的不过是他年殷。
到了镇上,天上仍挂着稀薄的星。一群人走在风中,那风像是吹醒了年却清。
于是他声音放缓下来,转过身道:“算了,若是你们累了也是打不起精神抓人的。需要歇吗?需要的话,我带你们去找家客栈,稍作休整。”
那群弟子自然是十分乐意了。只是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说,年却清看他们相互推了半天突然笑出声来,挥挥手:“行了,走吧。”
待一切安置完毕,年却清独自坐在一个房间里,挑起一盏灯,擦拭着冰凉的剑身。
有关于尉迟家对年家的种种攻势,年却清虽谈不上全知,但也是知道十之六七。他明可以告诉年风临,免去年家这一场浩劫。然而,作为年家唯一的知情人,他始终不言不语。
年家与白家之间横着一道灭族之仇,这偌大的鸿沟,若不让尉迟宿用人身血肉去填平,年却清不知自己该如何再次走向他。
走向物是人非,天旋日转,也是走向他。
况且,年家若知晓这前因后果,只怕尉迟宿会受到年家和尉迟家的联合绞杀。
雪白的剑刃上有一枚精巧的家纹,年却清心想:“可不要怪我。”
可不要怪我,这种阴沉寒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本就该去寻我心中的阳光啊。
哪怕我会家破身亡,潦倒一生,我也不会在我不喜欢的地方苟活一日。
年却清将剑里剑外擦拭干净,乌黑剑鞘,水白剑刃,剑刃的凌厉锋芒中,映的是他一双眼睛,目光疏离,志气同样凛然,
剑收回鞘,铮然。
天明,年却清理衣下榻,步入正堂,敲敲柜台向掌柜道:“劳烦您帮我安排一个隔间。”
等人陆陆续续来齐,年却清一只手轻轻叩着桌面,向在座的弟子们道:“都清醒清醒,我说一下之后的计划。”
弟子们赶忙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听年却清讲话。
年却升一只手支柱太阳穴,合上了眼,一边轻叩桌面,一边道:“你们知道在我们出发之前,侧主交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弟子们面面相觑,都称不知。
“侧主说,捕年却升,杀之。”
其中有许多人不由得惊叹年风龄心狠,倒吸了一口凉气。年却清却笑得十分无谓,仍未睁开眼,只道:“怎么,侧主雷厉风行,独断□□,杀子不是他会做的事吗?”
没有人敢接这句话,年却清心知如此,也不留插话的空隙,又道:“不过他是他我是我,他愿意杀子,我可不愿意弑兄。”
年却清睁开眼,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冷冽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弟子,不容置喙地冷声道:“所以,碍于种种原因,我忤逆一下他老人家的意思,没人反对吧。”
年却清心中实在是清醒得很,也大约猜得出这些对他言听计从的人中谁是被派来辅佐他,谁是被派来监视他。见无人应话,他冷漠的目光也不收。似是能洞穿一切一般尖刻非常,笑道:“不说话吗?好得很,我也不是愚人,心知侧主十分怀疑我袒护年却升。不过我实在不必。这种引火上身还捞不到好处的事,不是我做得出来的。你们大可以不信,我也不怕侧主心疑,毕竟你们当中就有受了他特殊指令的人,不是吗。”
此话一落,立刻引起了躁动,有人面色惊疑,亦有人不动声色。年却清心觉十分好笑,波澜不惊地看着人演。之后,轻笑道:“慌什么,他这样倒是让我十分安心啊。你们这么多眼睛看着,我就不怕被安上某些莫名其妙的罪名了。”
其实没人要害他,也没人要给他安罪名,年却清自导自演还是很开心的。
最终还是有人沉不住气,问道:“所以公子,用意何在?”
“用意何在?”年却清正等有人问这一句,偏装作怒极反笑,恨铁不成钢道,“我不为年家图划,还能有什么意图?侧主时常意气用事,未能远谋,我不得替他思虑周全?”
一群人有是你看我我看你,像是私塾老师讲了晦涩难懂的经义,偏要一群资质平平的学生自行体会。看来看去,都不知道小公子到底在表达什么意思,于是还是那人道:“公子明示。”
年却清十分不耐烦地一拍桌子:“你们眼睛都是长来出气的吗?刚才在千欢渡没看见年却升和姜冬沉都已经关系好到同床共枕了?你杀年却升,姜冬沉就在旁边坐着看是不是?”
有一人嘀咕:“他又打不过我们……”
“……你!”年却清这次是真气笑了,“他打不打得过我们,姜宗主能不能……姜家那么大一个家族在那摆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吃白饭的?”
这时又有另一人道:“姜家那位四公子看上去仪表堂堂端庄自持的,难不成是个断袖?”
年却清:“……”
年却清在好笑之余,又有些自嘲地想着,他这父亲是不是觉得自己儿子要谋反,所以随便拨了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成不了大事的弟子跟他出来。若万一年却清反叛,也对年家构不成威胁?
如此攻于心计,年风龄算计了一辈子,终于还是算到亲生儿子头上了。
当真是,嘲讽至极。
年却清不再与他们绕弯子,拍拍桌子叫他们安静,言简意赅道:“抓住年却升,不杀,关起来。至于那个姜冬沉,实在不行就和他一起关。侧主的目的是不让他扰乱年家与尉迟家的作乱。把他们关到战停,再放,明白没有?”
年殷在一边小声道:“关他?什么地方没关过他,哪次关住了?”
年却清一听这个声音就窝火,罕见地破口骂道:“操|你妈就你事儿多,禁闭室关不住他,天然结界关不关得住?”
几十个人瞬间沉默了。天然结界……许是真能关住的。
天然结界不畏灵不畏神。哪怕是星神关在里面,也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
人定不得胜天,这终究是常理。
“没意见了吧。”年却清问道。
无人应答,年却清起身道:“走。”
远方
两人先向南走了一天,路径一个小镇,停下来稍作休整。
年却升托着腮看了姜冬沉一会儿,然后拉着他下了客栈的木梯:“我们去换个行头。”
确实,两个人穿着衣料优良的年姜家家袍,实在太过显眼。而且,穿得荣华富贵地出来逃难,年却升觉得有点不太敬业。
去镇上逛了一圈,年却升换了一件普通青衫,姜冬沉仍然是普普通通的白衣。只是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腰中再配上剑,气度仍然十分不凡。
年却升笑着看他脱了龙袍仍像个太子,接过他手中的剑道:“折扇你拿着吧,东南枝我化个形给你收起来。你配着剑,像极了富家公子突发奇想想要装穷人。”
收起了剑,姜冬沉果然穷了不少,不过许是因为没过过这样的生活,姜冬沉有些新奇地向一身青衫的年却升道:“你倒像个不务正业的少年郎。”
年却升抱起手,笑着应道:“那你像我家隔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穷书生。”
回客栈时天色还亮,年却升入戏入的彻底,走在姜冬沉身边一点也不安分,吊儿郎当地向路边卖水粉的姑娘道:“姐姐这水粉颜色好生漂亮,卖水粉的人也好看得很。”
那姑娘羞红了脸,问他可否要买了给心上人,年却升笑着还要再接着调戏,姜冬沉拉他衣袖道:“麻烦你把我当点回事好吗。”
年却升赶忙回过身来,往姜冬沉身上挤了挤,顺带用手背蹭蹭他的手,点头道:“嗯嗯嗯,好的。”
姜冬沉回蹭了一下,看着前面的路对年却升说道:“从前在原城,原蝶说你是欢快明俊,不假。”
“那哥哥这是……”年却升想了一会,果真找出一个贴切的词来,“风华内敛。”
姜冬沉不予置评,两人直接回了客栈,年却升突然道:“我怎么没发现逃难是个这么好玩的事情。”
姜冬沉道:“此话怎讲。”
年却升摆摆手:“没事,就是觉得每天和你在一起四处跑,也挺开心的。”
姜冬沉笑道:“所以重点是和我,不是逃难。”
“对呀,那要是我一个人就太无聊了。累了也不知道去哪歇,每天四处漂泊,一点方向也没有。我没有家。”说着年却升又反驳了自己,“啊不对,追杀我的是我家。”
姜冬沉面色一沉,向他丢了一块方才街上买的纸糖:“没有那一天,闭嘴。”
年却升果真闭嘴,仰在床上,闭着眼出神。
良久,年却升都没有发出动静。姜冬沉想他许是累了,躺一会儿也能睡过去,又顾念衣料不适,怕他睡着了也不舒服,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替他解去外衣。
然而,手方一触到衣扣,便被年却升当即捉住,故意将姜冬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睁开眼道:“不乖。”
姜冬沉心想我信了你的邪,手心传来的温度和心跳,又让人莫名脸红。
“我以为你睡着了。”姜冬沉道。
“睡着了就脱我衣服。好大的胆子你。”
姜冬沉一时语塞,自知吵也吵不过年却升,他实在有太多的歪理。只好默默抿着嘴,算是认了栽了。年却升嘻嘻一笑,反身将姜冬沉压回去,搔搔他的下颔道:“天还没黑呢,你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