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本是心知肚明的,次日怨灵就会全然占据他的心魄,控制他猩红着双眼从这闯出去,发狂般地杀进年风龄的书房,最终还是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被年风临带来的除邪师制服。那怨灵压下去后,年却升就被带去了年家荒凉的后院。因为忌惮他日益增长的灵力,从此便不再有人管教他。他要一个人熬过三个寒冷的冬天,才能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在鲤鱼池边,再次遇到他的姜冬沉。
年却升不能再等三年了。
在阴冷潮湿的禁闭室里,在铺天盖地的绝望翻卷袭来之时,在十三岁的年却升残存意识的最后一刻。十七岁的年却升在心里迷茫无助地唤了一声。
“哥哥……”
温柔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踏上了枕梦山。
少年的眉眼尚还青涩,神情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从容不迫。一只尚未化为人形的梦灵直直向他冲来,一碰到他,瞬间灰飞烟灭。
少年有些好笑地看着接二连三冲上来送死的梦灵,这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他的后背,少年回头,撞他的梦灵已半化为人形,生出了手和脚,奇丑无比。少年伸手捉住了那梦灵的手腕,它便登时化作了一缕青烟。
“好好的自己玩不行吗,干嘛全跑来送死。”少年有些不耐烦了,冲着空旷的枕梦山大喊一声,“抚花!你这破山头多少年不来个客人,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吗!出来!”
在山间小路的尽头,缓缓走出一位女子,容颜姣姣,气质不凡,着一身流金花裙,额上画着一朵盛开的小小金菊。见了少年,浅浅笑道:“是你,欢迎。”
“少来,前日我就见你在游菊队,这么喜欢扮你家花神,为何不回天上去。”
“天上可不抵人间自由。”
“得了吧,我瞧你在这束缚的很。”
抚花没接这句,问道:“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来找人。”少年漫不经心道。
“找谁?”
“还能找谁,除了我,你这儿也就昨天上来两个人吧。他们在这呆了一天了还不下来,我放心不下,上来看看。”
抚花一笑,开玩笑道:“怎么几年不见,你现在已经清闲到这个地步了?”
“滚,我这是迫不得已。你把他俩藏哪了,真是的,他们要什么你给不就是了,非要把他俩困在这儿,还得我亲自上来找人。”
“他们要用的是落花弓,我总不能说给就给他们,万一他们灵力镇不住落花弓,哪怕只让落花弓离开花阵一小会,也是要出大乱子的。再说,又不是我要伤害他们,是这山上的梦灵。哎……好吧,其实如果梦灵不伤害他们,我也会考验一下他们的。”抚花指向身后,“你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左手边第二个山洞,年却升在那里,另一位叫姜冬沉,他在山顶。你自己去寻就是了,但不要叫醒他们,多半也叫不醒。若是他们连自己醒来的能力都没有,落花弓可能对他们也没用,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告辞。”
“嗯,我在山顶落花林里,有事找我便是。”
少年点点头,按抚花指的路寻到山洞,迈步进去。
“什么鬼地方……这么黑……”少年手里升起一点明明的柔光,不满道,“这么长一个山洞,年却升还真有耐心往里面走。”
少年一边走一边挑三拣四,走了约有半柱香,突然四周猛的一亮,山洞瞬间灯火通明,少年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要吓死谁!这么突然……”他还想再骂,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引住了目光。
有个人坐在一摊血迹里,左肩上横穿着一把剑,直将他钉在墙上。左手袖子已被划得破烂,半条胳膊血肉模糊。除了蒙着眼的一天橙飘带还算干净,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血溅过了的痕迹,抓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当真可怜得很。
少年上前拔了那把剑,年却升直向右倒了下去,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年却升,嘴里惊叹道:“哎呦……好惨。”
那把剑已在少年手里恢复了原形,少年将剑举在眼前端详了一番。剑身漆黑,反射着淡淡的血光,在冰冷的剑刃上,突然倒出一个人影!
“谁!”少年挥剑转身,剑刃碰到一个男子手上,当的一声被弹开。那男子眉目清俊,长发散落,垂至腰间,正在三步之内,一双乌黑的眼睛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少年一眼看出这是一只已化为人形的梦灵,上前伸手捉住他的手腕。等了半晌,他竟没有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
少年满心疑虑,又向上挪了挪,还是没有反应。
少年捉着他的手,一路向上挪着,都快要与他十指相扣了,他还是没有反应。
少年百思不解,仰脸疑惑道:“你怎么不死?”
男子一丝好笑地望着他,清冽开口:“我为什么要死?”
少年尚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男子又捏捏他的手笑道:“小孩儿,青天白日的,你不能看我是个怨灵,就随便占我便宜啊。”
少年猛的回神,如舐火舌一般地松开手道:“滚!谁占你便宜!”
“还挺凶。”男子依旧笑着。
“没有!滚!我不是小孩儿!”
“好,不是就不是。”男子迁就道。
少年愤愤移开脸,指着年却升道:“你干的?”
“不是我,我早就不食人心魄了,许是手下的小梦灵背着我偷偷干的。”
“你少把自己讲得光明磊落,现在不食,以前总还是食过的。”
“你怎知以前我食的不是恶人?”
少年想反驳,又无从反驳,哼了一声道:“你是这儿的梦灵王?”
“正是。”
“那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看他自己意识,或者有个他发自内心信任的人将他唤醒,不过这基本没可能,很少有人会全心全意得信任另一个人。”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可以走了,我要救人了。”
“小孩儿,这可是我的地盘,你叫我走?”
“滚!我管这是谁的地盘,你走就是了。”
男子无可奈何笑道:“你还真霸道啊,是怕我干扰你吗?”
“我可没说过,你也别想多了,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在我施法的时候有人在场罢了。”
男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让步道:“好吧,那我走就是了。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有缘再会,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少年上前推他,“快走吧快走吧。”
“那好吧,今日晚上见。”
“什么?什么晚上?”少年一脸茫然。
“今日晚上,我去你梦里转一圈,顺便与你再会啊。”
“变态啊你!!”少年怒道,“闲着没事去别人梦里干什么啊!”
“我是梦灵,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
少年无言以对。面上又不愿意丢份,双手使劲推开他道:“快滚快滚快滚快滚快滚!”
“这就滚了这就滚了,我叫浔郎,你叫什么名字?”
“谁稀罕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赶紧走吧,我不能再耽搁了。”少年看见浔郎一脸玩味地望着自己,不自在道,“星汐,我叫星汐。这下你可满意了吧,快走快走快走。”
“好——走了。”浔郎冲他一笑,一晃消失在山洞的黑暗处中。
“见了鬼了。”星汐嘀咕着,转身折回年却升身边,半蹲下来,伸手去治愈他的伤口,嘴里念着,“你们这些人啊鬼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好好找个地方歇歇不好吗,非要跑出来,到处闯,弄得一身乱七八糟的伤。我真是不想救你,哎……可是没办法,谁让你是年却升呢。”
年却升的身体突然一身颤栗,向两侧微微摆头,像是正在遭受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星汐心想他醒了以后就不必再闭着眼走路了,便伸手解开他的橙飘带,绑在他的手腕上。这一伸手,竟发现他的橙飘带上湿了一片,眼角还淌着泪。
“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梦,这么可怜……”星汐自言自语道。
年却升身体尚在发抖,极其痛苦地向一侧偏头,手里仿佛要紧紧攥住什么东西一般。突然,声嘶力竭地唤了一声:“哥哥!”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掉在衣服上,渲染了一片干涸的血色。
星汐沉默了良久,听年却升又唤了无数声哥哥,语气哀婉凄切,声声令人动容。
星汐叹了一口气道:“好吧,看来你要醒了,我替你去看看姜冬沉情况如何,要是他出了点什么岔子,怕你要寻死觅活了。”
星汐转身,像浔郎一样,一晃消失在山洞的黑暗处中。
“哥哥!”年却升又一次竭力唤道。
这一声唤完,他猛然睁开眼,山洞内的亮光直射进来,年却升下意识用手挡眼。
一个人醒来,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团团包围,年却升在这一刻想极了姜冬沉。想极了他手中的温度,想极了他温热的呼吸,想极了她温柔笑着唤自己阿升,想极了那日清早在他怀里醒来,惊讶和温暖流转在心里的每一刻。
这单刀直入的想念催促年却升拖着僵直的双腿站起来,拼尽全力的跑出山洞去,直奔山顶。无人告诉他姜冬沉在哪,是他自己告诉自己,姜冬沉就在那里,在等着自己过去寻他,在等着自己将他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