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姜冬沉!
站在面前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双目焦黑空洞着,淌着一条血泪,皮肤溃烂,口里吐着猩红的信子。与他距离不过两步,正狰狞笑着望着他,直盯着他的眼睛。
被这一眼吓得心惊肉跳,年却升接连退了好几步。这惊恐程度无异于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发现自己床边站着一个死去多年浑身腐蚀的人,不动声色静静盯着自己看。年却升惊道:“滚啊!”
这时,身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了成百上千的邪物。梦灵有之,更多的则是怨灵和邪祟。他们蜂拥而至,一人一手抓住了年却升的袖口衣领,使劲将他拽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堵死了洞口。
年却升才能适应光线,周遭又一下子黑了下来。这山洞较之于外更显死寂。宛如一罩铜钟一般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别无他法,年却升续了赋神术,硬着头皮往洞穴更深处行走。
漆黑,沉寂,孑然一身。一阵巨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姜冬沉还下落不明,这孤寂就如同一把密密麻麻的松针,直直刺在年却升的心口。
还未来得及隐隐难受,山洞中突然亮如白昼。年却升下意识收了一下视线,回过神时,他惊悚地发现山洞的尽头,竟坐着一个年却升!
是的,正是他自己。穿着打扮与他别无二致,跷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把垂着青蓝色穗子的匕首,笑得轻狂戏谑,冷声道:“你来了。”
话音刚落,他手里那把匕首直直向年却升飞来,年却升闪身避过,升起手中灵力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别以为变成我的样子,我就舍不得打你。”
那人缓缓起身,径直向他走来,年却升握紧匕首,灵光流转,欲待刺去,忽然之间,面前的人化为了姜冬沉。
“卑鄙小人!!”年却升猛的收手,破口骂道,“你是算准了我会舍不得对这具身体动手吗!!”
“姜冬沉”不动声色,从腰间擦出一把一模一样的东南枝,冷笑一声,竟直直刺向自己。剑刃从胸膛开始游走,划破白衣,一直割到小腹,一瞬间鲜血淋漓,白衣尽染。他又补了几剑,隐隐有要在年却升面前将自己开膛剖腹的架势。
年却升有一瞬间的失神,无论这是不是姜冬沉,年却升都无法做到看着他伤害自己,于是他低骂一声,冲上去要夺剑。就在这一瞬间,年却升的视线黑了下来。
一炷香,已然到了。
绝望罩顶,年却升在黑暗中迷茫无助地摸索着,撕心裂肺大吼道:“住手!混蛋!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伤害自己!快住手!”
下一刻,一把剑猛的刺入年却升的左肩。年却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刺得瘫倒在地,伸手抚上剑刃,那正是东南枝。
强忍着疼痛,喉间血腥气翻涌。年却升咬着牙,竭尽全力一字一字道:“姜……姜冬沉……在哪!”
“在哪?在好好的做梦呢,若你肯像他一样一开始就乖乖睁眼,哪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是姜冬沉的声线,但其中戏谑之意尽显,听起来残忍无比,冷酷无比。年却升心如刀绞,大喘着气声嘶力竭到道:“滚!混蛋!你不许用他的声音……这样……这样讲话!”
“你倒有骨气得很,知道你的小哥哥为何会睁眼吗?正是因为你啊。他听见有个年却升撕心裂肺地向他求救。换成你,听见你的小哥哥哭叫着让你救救他,你就不会义无反顾地睁开眼?”
那梦灵轻轻笑着,伸手抚上年却升的脸颊,用姜冬沉惯用的语气温声道:“阿升,害我的人,正是你啊。”
年却升的表情一下子痛苦地扭曲,身体猛的绷紧,呛出一口血来,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滚!快住口!我……”
梦灵瞧准了他失控的这一瞬间,手中的剑狠狠一推,直把年却升钉在墙上。年却升的手从剑刃上滑落,甩出了一串鲜明的血珠。
“睡个好觉吧。”梦灵轻笑道,“好好回忆回忆你痛苦的过去。”
说罢,拂袖离去。
噩梦
十三岁的年却升独自走在书房后的小园子里。
已然是深冬了,再不出一月就是新年。其实也无所谓,新衣服是没有的,压岁钱更是不用提。对于年却升来说,新年唯一的好处,不过是年家众人忙碌起来之后,就无人闲暇处处挤兑他,冲他龇牙咧嘴使眼色罢了。
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年却升循声望去,只见鲤鱼池边站了一群年家子弟,站在中间的正是年却清。他们站在池边,指指点点地,不知在做什么。如今已是腊月,鲤鱼池早就该覆了一层薄冰了,一群人围在那里,还能看鱼不成?
年却升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他快步跑去,挤到人群最前,望向鲤鱼池。这一望年却升顿时惊呆了,那鲤鱼池中间,竟有一个溺水的少年!
这样冷的天!掉下去只冻也冻僵了,再说这鲤鱼池有三人来深,水中藻荇交横。今日不知是谁家来访,所有人都在正殿设宴,因此这附近没有大人和家仆。这时候掉下鲤鱼池,岂不是要了那少年的命?
年家子弟围在一边无动于衷,年却升顿时为这些袖手旁观之人的冷漠恼怒至极,回头质问道:“为什么不救人!”
“要救你自己救,我可不敢冒这个险。”人群中有人不屑道。
年却清也在一旁幽幽地开口:“兄长又要见义勇为了?这水可是冷的很,兄长千万小心啊。”
人们还在吵吵嚷嚷,年却升不想再与他们废话,回头继续查看那少年的情况。离得太远,脸是看不清的,只知年龄与自己相仿。此时他早已无力挣扎了,不知呛了多少水,连呼救都发不出,只双手绝望地拍着水,一下又一下,动作极轻。这份绝望仿佛透着覆着薄冰的池水直直传到年却升这里。他飞快地思考着对策,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趁乱将手伸到他的背后,用了十成十的灵力,猛地将他推了下去!
年却升毫无防备,被这一下推得直摔入水里,砸破了一片薄冰,溅出一袭巨大的水花。池水极冷,宛如一下子置身冰窖,无数冰锥刺身而来。年却升手脚立刻僵了,他自小怕冷,眼前一阵发昏,一时竟直直沉了下去。
冰水淹过口鼻,一阵致命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年却升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通体冰冷四肢僵直,奋起浮出水面,向那少年游去。
每划水一下,都仿佛有千万人在他身侧,拿着冰刀,一刀一刀地剐他的肉,欲将他凌迟。
眼下什么也顾不上了,那少年已经沉了下去,若再不救他起来,怕是性命都难保。年却升早已心知肚明,那灵力击在背上的感觉熟悉无比,那一定是年却清,因此救不救这少年自己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退一步两人一起淹死在这鲤鱼池里,还不如拼死救他上去。为此年风龄夫妇见他关禁闭挨灵鞭什么他都认了,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除了他每个人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前途大好年纪尚轻的少年用尽一生的光阴与他这个活的本就生不如死的人陪葬。
他不知救了那少年以后他要遭受怎样暗无天日的残忍待遇,他活着上去就意味着年却清秘密的昭然若揭。但他此刻已顾不上了,他在心里憋着一口气,告诉自己,游过去,千万千万,游过去。
浑身的皮肤都仿佛已经冻裂,年却升精疲力竭,在他绝望的感觉再多游一刻他就会七窍流血当场毙命的时候,僵直的手指终于触到了少年的体温。
此刻年却升的视线已是阵阵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摸索着把那少年抱在怀里,颤抖着双手,拼尽全力的往回游。
好累……年却升暗自想着,身体猛的往下一沉,又拼死挣扎着浮起来。若不是他还要带着这少年好好回去,他真想合上眼就在这儿睡过去,最好一辈子都别再醒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人人都骑在我头上嘲讽我作践我,但我不能死。
不能死,那少年的体温从两人紧贴的胸膛隐隐传来,那下面藏着一颗尚还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年却升告诉自己,他不能死,他要带着这少年安然无恙地上去,一如既往地冲那些年家人笑得桀骜不驯,告诉他们:你们要我丧命于此,让你们失望了,我偏不。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已经半点力气都没有了,游两步,沉一步。水中是奄奄一息的两人,岸上是无动于衷的群众,一脸观戏的表情想看年却升如何上来。这一切年却升全然不知,此刻他已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嗡嗡作响,宛如踩在刀尖上行进,每一步都是撕扯心肺的,鲜血淋漓的,自然也是刻骨铭心的。
没有人将他当做英雄,他不过是个在深冬故自逞强跃入水中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的傻子罢了。只有年却清这个站在幕后的人才真真是觉得万分惊愕五雷轰顶,他明明以为,年却升会再也上不来了。
这时不知是谁叫来了那少年的父亲,年家子弟一下子乌泱散去,只剩年却清和一两个他平日里交情尚好的子弟还呆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