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原城主提醒,那若是不幸被梦灵攻击了,可会丧命?”
“丧命?倒是说不准,被攻击的人会做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所梦之事有好有坏,前者让人沉迷梦中不愿醒来,后者让人历尽痛苦丧失心智,最终都会迷失自我,与梦里的自己同化。待意识全然丧失,就会被梦灵吸食心魄。这要看被攻击者的意志是否坚定了,不过二位大可放心,若二位在山中所耗时间过长,我自会想办法救二位出来的。”
虽然听她说要救自己心里有些不悦,年却升还是随姜冬沉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谢了。
正事谈完,这边年却升正想着如何哄姜冬沉陪他去原城的长街逛夜市,那边原慈突然开口:“公事谈完了,现下我有些私事要讲。”她望向姜冬沉,“你……果真不认识我了?”
听见这句,年却升立马警觉起来,闪身护在姜冬沉身前,姜冬沉被年却升挡了个严实,向一边移了一步,露出半张脸,一脸疑惑道:“我们可曾见过?”
闻言,原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也对,很多年了。”神色黯然了一会,向年却升道:“年公子,把化形术撤了吧,这样瞧着他,挺不习惯的。”
“你当真不是认错人了?”年却升语气极不满,一脸敌意道,“我们可是第一次来原城。”
“怎么会认错。”原慈笑得很苦,这样的表情在她尚还青涩的脸上显得有些惨淡,她道:“除了姜四公子,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清澈好看的眼睛了。”
年却升对这句话颇为认同,但他还是不愿承认姜冬沉就是她的故人,撇撇嘴,撤了姜冬沉的化形术,退到一旁默默地不说话了。
瞧他神色不对,姜冬沉本想上前去安抚他一下,这时原慈开了口:“如果姜四公子现在不知道我是谁,那你可还记得林慈吗?”
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姜冬沉道:“啊!是你,林姑娘?”
这语气没有惊喜,没有愉悦,只是一种揭开谜底时自然而出的恍然大悟。原慈道:“十二岁那年我和抚花一起叛出家族,来了这里,改姓为原。去年抚花全身心附入落花弓,我就做了城主。”她遗憾地笑笑,“我以为那几年我都不再去姜家找你了,你好歹也会打听一下我的去处的。”
姜冬沉没接这句话,他问:“抚花?他为何会在林家?”
“抚花很多年前下凡办事,途中遇了点麻烦,林家一位公子在外历练,出手相救,抚花对他一见钟情。两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事情办完,抚花以为林家那位公子对她是有情分在的,回去复了命就私自下凡,隐去身份,在林家做了女弟子。直到后来林公子做了家主,娶了旁人,抚花才知是她一厢情愿。她待我如同亲姐姐,问我可愿与她一同叛出,我同意了,她就带我来了这儿。后来天庭派人下来寻她,她为了躲避自废神身,铸了落花弓,镇在枕梦山上,原城原本极荒凉,落花弓镇住枕梦山后,才开始逐渐兴起。去年枕梦山大乱,梦灵冲出结界逃出一二,她为了保护原城的姑娘们,全身心附入了落花弓,把原城交与我管。”
她说了这么多,可姜冬沉实在不知如何和姑娘打交道,就点点头,不讲话了。
原慈仰起脸,极认真对姜冬沉道:“姜哥哥,抚花之于林公子,正如……如我对你了。”
听了这句年却升终于沉默不下去了,冷哼一声道:“姜哥哥?哥哥在外面的弟弟妹妹当真不少。”
“不是,我……”
“要给哥哥留点与故人叙旧单独相处的时间吗,我先告辞,不打扰哥哥花前月下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已然黑了,姜冬沉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夜色中,眉心又不自觉拧成了一个结,心里责怪他无理取闹,却还是想要跟上去解释。
他没有跟上去,转身面对原慈道:“他这人,小孩子脾气,原姑娘别与他一般见识。”
想起方才两人在木兮桥上安然的笑,原慈问道:“这位年公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姜冬沉闻言一怔,这种话从原慈嘴里说出来,愣是染上了一股酸溜溜的奇怪味道,姜冬沉不解:“此话怎讲?”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此时年却升已回了那间屋子,一屁股坐在榻上,一个人气呼呼地坐了好一会,随后撒气一般地抓起枕头狠狠地丢出去,撞翻了桌上的烛台。
很气。
年却升合了双指,指向那盏烛台,烛台就变成了一个五寸左右的小人,蹦蹦跳跳地跑到年却升手上。
年却升摸摸小人的头,道:“去木兮桥,找个能看到那两个人的地方躲起来,别被发现了。”
那小人就颠颠的从窗户跳出去了,又颠颠地跑去木兮桥,跃上了一棵树。
年却升双指抵在太阳穴上,闭上双眼,告诉自己:“冷静,不管你看到什么,千万冷静。”
此刻姜冬沉正背对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原慈,原慈接过,轻声问道:“姜哥哥,自始至终,你当真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
“操!”年却升骂了一声,放下手不再看了,反身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声喊道,“我!年却升!今天出这门找姜冬沉一步!我就是畜生!”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姜冬沉很坦诚的对原慈道:“时间能冲散很多感情的,四五年前我对你可能如哥哥之于妹妹,但现在,我对你,不过是对一位肯在我需要之时出手相助的陌生城主的感激罢了。”
蒙了自己半晌,冷静了些许,某畜生掀开被子,闷闷地走出门去。
好吧,算我输了,旧相识是一回事,可他现在还是我夫人呢。
此时户外朗月当空,光晕皎皎,地上仿佛渡了一层银一般,年却升顺着一路树影斑驳向木兮桥望去,一眼就望到了姜冬沉。
原慈已经走了,他正独自站在桥上,侧对着年却升,双手亮着一点白色的灵光,神色淡然。月光从他脸上静静流落到肩胛,顺着他的长发一路洒满了月白色的长衫,默默地与他融为一体。
姜冬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到来,转头向他温和一笑,目光轻而澄澈,唤他道:“到哥哥这儿来。”
年却升被这一笑迷了眼睛,迈开步子,踏着细碎的月影奔跑到他身旁。姜冬沉往桥下一指:“你看。”
桥下是万千游鱼,从北方迢迢而来,背上符有灵纹,此刻正发着点点萤火一般的微光。鱼群向北绵延好几里,都静静待着,宛如一条星河一般。
星河欲转千帆舞。
年却升被这场景震撼了好一阵,半晌才呐呐开口:“哥哥,这……”
“时已近冬,他们在南徙了,我猜你没见过这些,就没让他们走。”
一幅极可爱的画面涌上年却升的脑海,他想到姜冬沉站在桥上对着鱼群,双手合十轻声恳切道:“我就耽误你们一小会,拜托你们不要走好不好?”
姜冬沉一挥手,他的折扇破水而出,没有沾湿一丝一毫,缩了原来大小,稳稳当当地落回姜冬沉手里。
鱼群争先恐后地向南游去,万千流光与头顶的星辰相互辉映,全倒映在姜冬沉明亮的眼睛里。
年却升感动道:“哥哥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对啊。”
“哥哥等了多久,也不知叫我出来。”
“也没多久,一炷香吧,我不能离开的,我要是走了,鱼也就走了。”
年却升心头一阵温热,心疼道:“哥哥传声给我就是了,我若是不出来,你岂不是要在这吹一夜的冷风?”
“你不会不出来的,你若不出来,我便一直等。”
年却升感动得无以复加,嘴里喃喃道:“哥哥……”
“好看吗。”姜冬沉指着游鱼,笑得很温柔。
年却升却看向了姜冬沉的眼睛:“好看极了。”
姜冬沉极易脸红,这会发现他目光炙热无比,脸上又隐隐烧起来,责怪道:“别这样看着我,阿升……”
“哥哥!”年却升闻言突然欢叫道,“你刚才唤我什么!你再唤一次!”
姜冬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只再重复了一遍:“阿升。”
年却升冲过去一把把姜冬沉抱在怀里,把他冲得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便听见年却升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唤我,他们都直言我名字,要不就是……哎……不提了,哥哥,哥哥以后就这样唤我,好不好?”
姜冬沉自然温声答好,年却升抱着他,却是一点也不想撒手了。
从未有人这样亲切地称呼他,他父亲叫他死小子,平粥叫他小杂种,年却清虽肯叫他兄长,语气却嘲讽至极。年家众多下人也从不将他当做公子,向来都以大名称他,使唤来使唤去。
从未有人,肯跟着他一起来来往往,游历四方。从未有人,在他挨了灵鞭之后细心地为他上药。从未有人在他入眠之后还传声到梦里去叮嘱他盖好被子。从未有人,肯包容生活带给他的一切坏毛病,还愿同他一起胡闹。从未有人,在深秋微凉的风中伫立许久,只为给他筹备一份惊喜。也从未有人,愿意向他伸开手,去回应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