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慈看着姜冬沉,轻声问道:“姜四公子今年荷月就要行冠礼了,是吗?”
姜冬沉颔首:“年及弱冠一无所成,不及原宗主年少有为,惭愧。”
“我不是说这个,姜四公子……”原慈有些慌乱地垂了垂眼,趁原忘和原蝶不注意,飞快地问了一句:“姜二夫人可曾为你筹谋过婚事?”
可姜冬沉早已习惯了淡然,闻言面色半分不变,没有默然,没有慌张,没有歉意,连半分犹豫都没有表露,十分坦然道:“家母有令,让我早日带却升回去,共同尽孝。”
原慈猛然鼻子一酸,低下头啊了一声:“是我冒昧了。”
姜冬沉道:“原宗主性行温婉聪慧,自会再遇良人。”
可原慈心说,我哪还需要再遇什么良人。
原蝶一会儿没注意这边,发现两个人都沉默了,以为是说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忙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道:“年小夫人,要不要去我们家玩?”
姜冬沉婉拒道:“我要北上回家行冠礼,怕是现在不行,冠礼之后再去可好?”
原蝶使劲点头:“那当然是好的。”又怕姜冬沉说了不去,忙再补了一句道:“你放心吧年小夫人,我们肯定不再开你玩笑了。”
姜冬沉笑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这几年姜冬沉也没真正笑过几次,今日却屡屡发笑,许是因为,这个常常叫他年小夫人的原蝶姑娘,性格与年却升真的很像。
除了年却升,管姜冬沉叫年小夫人的,也就是原城的这一群姑娘了。
行礼辞去,北上归家。冠礼之后,姜冬沉却未能如约。
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那一天一系列的礼仪形式走过,到了晚上应去书房听姜闻道和穆衣穆敛的训诫。——其实也就是一个过场,繁琐,但不可缺。整个礼训十分漫长,全部过完已到酉时。训毕,姜冬沉行过最后一礼便是全部冠礼的结束。完成之后,姜冬沉才要退出书房,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袭上侧脑,姜冬沉脚步一晃,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穆敛差点没被他吓死,叫了最好的医师来为他医治。姜冬沉的父母兄妹全都在场,听见那医师道:“这是灵力耗损过久,灵脉不支,以致的灵力溃散。”
穆敛唯一皱眉,问道:“那应该怎么办?”
医师道:“还让他好生调养,不宜过度奔波劳累,应减少灵力外耗,再配以丹药辅之。”
只怕是除了丹药剩下那几样姜冬沉一样都不会答应。姜闻道自己也知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便问道:“如果不遵医嘱,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位医师想了想,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免不了沦为凡人。——姜四公子底子很好,灵力也非同一般,应是不会轻易致死。”
来过药方,医师就离开了,穆敛看着姜冬沉因昏睡而柔和下来的脸,向屋内的其他人轻声道:“这儿由我来守着,你们都先回去吧。”
穆衣道:“敛儿,你……”
“我来守着。”穆敛道,“这件事让我来和他讲,你们回去。”
这样倔的性子,也不知姜冬沉是随了谁。
众人只好一一辞去,最终只剩穆敛一人坐在床边。烛灯映着侧脸,映得她看向姜冬沉的目光,是无比的温柔和爱怜。
她叹着气,手里捏住姜冬沉的手腕,轻声道:“为什么我的儿子要经历这种事呢。”
接着她又道:“明明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两个时辰之后,姜冬沉醒了。
穆敛见他醒的很平静,自己也把声音放的很轻:“醒了。”
姜冬沉应道:“母亲。”
穆敛没有表现出伤心和难过,生气也没有,埋怨也没有。总之就是姜冬沉有多平静,她就朵平静:“可以告诉母亲你为什么会灵力溃散吗?”
姜冬沉目光闪了闪,回答道:“灵力传护。”说完又道,“他没有死。”
穆敛温声道:“阿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
姜冬沉如实回答:“从他一失踪就开始了。不过一开始都没有消耗,在去年他生辰那日才有反应了。他定只是受伤,他不会死。”
穆敛垂下眼,用商量的语气同他道:“医师让你不要劳累,也不要灵力外耗,同时辅以丹药,好生调养。你……同意哪样?”
姜冬沉道:“只要让我一直开着灵力传护,其他不管怎么调养,我都同意。”
“一定要一直开着?”
姜冬沉点头:“我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在找他,……我……没有不要他。”
穆敛眼眶一热,别来目光去,良久才点过头道:“好。”
姜冬沉心里也不好受,——他让穆敛承受太多不好的情绪了。本想道歉,又怕道歉显得疏离,终是温下声来,缓缓坐起身轻声道:“我不出去了,在家好好调养,等什么时候没有大碍了再走,好不好?”
穆敛猛地抬眼:“当真?”
姜冬沉道:“当真。”
穆敛忽然落下泪来。——这始终坚强的女子这一刻不再坚强了,把姜冬沉死死地抱在怀里,有些发抖地轻声道:“阿沉,你可知你每次离家我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什么事……我怕你会撑不住,怕你不再有活下去的动力,我生怕你……一出去……就再回不来了。”
然后她闭上眼睛,抿了抿唇道:“阿沉,阿升已经生死未卜,你……你不能丢下我。”
浮世万千
这一养就养了近一年。姜冬沉除了偶尔回千欢渡看看之外,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偶尔半夜在旧梦里醒来,想年却升想得静不下心绪,手里攥着冰凉的被角,眼睛发涩,却始终掉不出泪来。
就快四年了。
四年没有人唤他哥哥,四年没有人在半夜扑进自己怀里,四年都是独自醒来看不见枕边的人,没有人在他看书的时候献宝似的往他嘴里塞点什么东西,然后近乎讨好地期待道:“甜不甜?”
于是在过完端午,姜冬沉还是收拾过行装,向姜家辞别,继续去找他的不归人。
先去了原城,从前答应过原蝶要去看望她的,因为身体原因耽搁了这样久,却不能作罢。——他不想再有哪一位女子为他的食言而失望了。
他答应过穆敛要好好的,他就必须好好的。他答应原蝶要去看望她,就一定会去。
原城的姑娘都认得他,但她们大约也听说了年却升的事,谁都没敢提年小公子,带着他到原蝶和原忘的屋前之后,就道辞告退了。
原蝶开门的时候惊喜的不行,差点没冲上去把姜冬沉抱住了,叫道:“年小夫人你让我好等!都快一年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看她,多像年却升。
原蝶拉着姜冬沉进去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姜冬沉就只听,偶尔应和一两句,原忘在一旁拉她:“你差不多行了,说慢一点,别说年小夫人,我都听不过来。”
年小夫人这样的称呼用在自己这样的男子身上,应也是有反差的,姜冬沉却很放松,没表现出半点的不乐意。
这时原蝶哼了一声,向原忘道:“你肯定听得过来,就是笑话我罢了。”
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姜冬沉不禁望去,笑起来连眼睛都是像的。
姜冬沉忽然想到什么,向原蝶问道:“方才你说你十五岁和原忘姑娘退离家族,那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原蝶道:“温蝶呀,怎么?”
啊,原来如此。
姜冬沉笑了笑:“没事,好奇罢了。”
“好奇我为什么退出家族吗?”原蝶笑着往原忘身上一靠,“其实温家很好,只不过那时候我小孩子心性,觉得做个门生每天练这练那的很累,就想出来自己过日子罢了。”
接着她佯做叹气:“哎,到头来还是走到这条不归路上了。”
后来姜冬沉辞别原忘原蝶,上枕梦山去拜访抚花。
每个人的容貌气度都在无声无息地发生变化,只有抚花仍是流金衣裙,额点金菊,眉目如旧。仿佛这四年的时光,从未感染过枕梦山。
抚花抬眼,笑道:“啊,姜公子。”
姜冬沉致过礼,抚花道:“真是好久不见了——阮阮没有跟着你吗?”
天气很热,阮阮贪凉,就在姜冬沉袖子里开了一个小小的传送门,趴里面凉快去了,听见抚花问,从姜冬沉的袖子里探出头来,毛绒绒地,喵了一声。
阮阮一直跟着姜冬沉,这次见了抚花也不跑过去了,许是因为被留在凤城山那段日子之后,就一直在怕被这两个人丢下。
姜冬沉望着抚花的脸,恍惚间有一种四年时光都不曾流逝的错觉,继而说道:“抚花姑娘无恙。”
抚花微微笑道:“一直在这儿,自然无恙。”
接着抚花仿佛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一般,顾自说道:“落花弓感应不到白月光在哪,你应该知道,阮阮许也是感应不到月灵石。所以我们都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姜冬沉自知如此,目光却还是黯了黯。抚花遗憾地笑笑:“我也无计可施,让你失望了。姜公子,感谢你来这儿探望我,但是还是请回吧,抱歉。”
无可厚非,在抚花找不到璇月的那几年里,她就已知道了,谁对谁的想念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人帮得上忙,他们都是局外人。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