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景州城中,原本的江南行宫改成的皇宫御座上,成王目眦欲裂:“怎可能!京城来的消息他们明明是计划从上阳港渡江!怎会有假!他们骗朕!他们竟敢骗朕!”
匍匐一地的官员抖抖索索,都再提不出可行之法,南征军距离景州城已不足百里,他们这些人要么逃,要么就只能成为被瓮中捉鳖的那只鳖,可逃又能逃去哪里?
军营里,萧莨与一众部下正在商议破城之法,他们已在此扎营数日,景州城就在眼前,萧莨却迟迟未下令发起攻城,他倒是一点不急,似乎并不怕成王跑了。
“王爷,城中探子回报,行宫那头已经有了动静,成王似乎确实有意弃城南逃,应当今夜就会趁着天黑出城往南边去。”
听闻斥候兵的禀报,萧莨一直郁结的眉头缓缓舒展开:“逃便让他逃吧,不必理会。”
他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擒获成王,而是要攻占景州这座江南第一城,景州的城墙不比圣京城矮,想要强攻必不容易,他们已兵临城下,却迟迟不发起攻城,是不想浪费兵力,也是为了与成王打心理战。
两军对垒,谁先心虚慌了神,谁就输了。
一旦成王出逃,景州城中必将人心惶惶,愈加动乱,他们再想进城去,便容易得多了。
再者说,成王也逃不到哪里去,去了越州,往西是聪王的地界,再往南则是贼匪伪朝廷的地盘,哪怕他逃出海去,萧莨也不在乎,人走了把地留下就行。
“我等不必强行攻城,明日天亮之后,由水路进,”萧莨并起两指,指着手下舆图,沉声道,“这里是景州城内河与大江的接口,原本有重兵把守,待成王出逃,必会将兵马全部带走防身,我等便由此处换小船入城。”
“末将等领命!”一众部下早已按捺不住,齐声应下。
布置完事情,有兵丁进来送上京城来的奏报,萧莨随手展开,快速浏览一遍,淡声告知众人:“成王留在京中的眼线俱已拔除,勤王祝显德业已伏诛。”
他的手边还有一封信,萧莨的手指按上去,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撕开,待到营帐中人尽数退下,帐外斜阳西落、烛火初上时,才拿起那信,拆开封蜡。
最上头的纸上,是珩儿不尽如人意的字,和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的画,再后面,厚厚一沓,都是那个人写来的信。
萧莨沉着目光,一页一页看过去,祝雁停的信和他的话一样多,絮絮叨叨什么琐碎的小事都往上头写,连院中的野花开了几朵也要提一嘴,也不管萧莨有无兴致知道。
夜色逐渐沉下,不知几时,信纸才翻到最后一页,萧莨的手指摩挲着纸页,又微微一顿。
脑海中像是扎进了无数根的细针,一突一突地跳动着,密密麻麻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脑中的这些针时不时便会作怪,像已刺进血肉里,腐烂在其中,不知要如何才能拔除痊愈。
萧莨按住头,胸膛起伏着,呼吸无意识地加重,他用力闭了闭眼,一手将信纸揉成团,扔进了火盆中。
京城,国公府。
入夜,珩儿用完晚膳,黏着祝雁停不肯走,小孩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今日书都没去念。
祝雁停将儿子抱起:“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今日留下来跟爹爹一块睡。”
珩儿搂住他脖子,趴在他肩膀上,一声不吭,果真是病蔫了。
祝雁停拍拍儿子的背,抱着他回了里间去。
帮儿子脱了衣裳,将人塞进被褥里,祝雁停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热,应当就只是有些着凉了。
怕冷着珩儿,祝雁停又叫人多添了床被子来,给他盖上,细细掖好被角,珩儿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小声喊了一句:“……爹爹。”
祝雁停一愣:“珩儿方才喊我什么?”
这小孩虽每日在别人面前都爹爹长、爹爹短的,这还是第一次当着面的喊他,叫祝雁停免不得有些激动。
珩儿还是一副病糊涂了的模样,祝雁停一脸期盼地问他:“珩儿能再喊一声么?”
小孩噘了噘嘴,背过身去,留了个后背给祝雁停,再不肯说了。
祝雁停一笑,这小脾气果真像他父亲。
病了的珩儿不多时便沉沉睡去,祝雁停躺上床,将儿子搂住。
担心珩儿夜里会发热,祝雁停时睡时醒,不敢睡得太沉,后半夜,守夜的下人匆匆推门进来禀报,说是荣郎君派了人来传话给他,似是有急事。
这会儿也才刚至寅时末,祝雁停立时清醒,没有惊动儿子,小心翼翼地起身,匆忙披上衣裳去了外间。
“临闾关那头传来消息,屈烽率兵六万人,昨日日暮之后连夜动身,已大举向着京城的方向过来,荣郎君收到传报,立即召集了人来府上,正在前头商议应对之法。”
祝雁停愕然。
临闾关的守兵一共才七万人不到,屈烽几乎带上了他全部的兵马来京,他莫不是真疯了?
第89章 一瓶毒药
祝雁停去前院正堂,这里正灯火通明,萧荣将两京大营和京卫军的一众将领都叫了来,正在商议临闾关兵马来犯的应对之法。
这些人中,只有京卫军大营的统领是戍北军出身,南营的总兵还是先前那位,在戍北军打来京中时率手下兵马投靠的萧莨,北营是在萧莨入京后重建的,总兵原就是北营出身,虽先后降服过祝鹤鸣和章顺天,但在萧莨入京之时为戍北军开了城门,萧莨不计前嫌重用了他,但安插了心腹进北营做副将盯着他。
一众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不怪他们这般忧心忡忡,先前无论是祝鹤鸣还是章顺天占据京中时,屈烽虽不买账但都未有过动静,谁能想到今日他会真疯到弃临闾关不顾,率兵来打圣京城。
祝雁停进来,几人看他一眼,都未说什么,继续商议正事。
萧荣有一些咬牙切齿:“两京大营的兵马即刻进城,关闭所有城门,我们的人加起来也有近五万,又是守城一方,人数相当,他来了也不怕。”
京卫军统领道:“我立刻带人去戒严全城,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圣京城中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
祝雁停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忽地问萧荣:“你上回说的跑掉的祝显德的小儿子,找着了么?”
萧荣一怔,倒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还没,他可能已经出了京吧。”
“万一他没出城呢?祝显德的那个小儿子我认得,人特别胆大刁钻,还是个不怕死的,他若就是这么狼狈逃出京去,哪怕去了南边,一个无权无势、毫无利用价值的落魄王孙,谁还肯搭理他,苟且偷生有何意思,我看他个性必不愿如此。”
萧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还藏在京中?他在京中又还能做什么?祝显德已死,成王也到穷途末路了,他再做什么又有什么用?”
“那可不一定,”祝雁停不以为然,“成王败了不还有聪王么,成王能在京中安插眼线,聪王就不能么?屈烽为何这个时候打来京中?他又不是真疯了,屈烽效忠的是祝家人,虽然王爷名义上奉的也是祝家小皇帝,可他挟天子令诸侯,屈烽必是不满的,如今王爷大举发兵南下,连冀州的兵马都带走了,徐卯那边也已领兵上路往荆州去了,如此大军压境的情形之下,若是成王聪王都败了,这天下还能姓祝几日?他们唯有这个时候在京中制造混乱,逼得萧莨回援,才能解南边的危机。”
也只有祝雁停,敢大咧咧地当众说出挟天子令诸侯、天下改姓这样的话。
萧荣的面色已十分难看:“你觉得祝显德他儿子或会跟屈烽里应外合,制造京中混乱?”
京卫军统领接话道:“若是如此,我再带人去挨家挨户地仔细搜找一遍,定要将人找出来。”
“没有那么容易,”祝雁停摇头,“没了他一个,还有其他人,他能藏到今日都不被发现,必是有人帮他,这圣京城里还不知藏了多少南边的探子,这么短的时间内,必是捉不干净的。”
这一点,萧莨定也心中有数,哪怕他当众与人说京中眼线尽已拔除,也不过是安抚人心之言。
萧荣的眉头蹙得更紧:“那我们只能被动等着他们出招么?搜总还是要派人去搜的,那些探子能捉到几个算几个。”
祝雁停道:“自然是要搜的,他们越是慌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来狗急跳墙,可我觉着,与其固守城池被动应对,不如分一部分兵马出去与之一战,也好拖慢他们到圣京城的脚步,如此京里那些人必会愈加着急,只有他们自身乱了,这圣京城里才乱不了。”
屈烽来圣京城的目的是为逼南征军回援,但只要他们能守住圣京城,哪怕被围个半年一年,萧莨都大可不必理会,以京城现下的兵力,这也并非难事。所以屈烽他们肯定还有后招,乱子定会从京城内部爆发,这才是真正的隐患所在,他们必须先一步将那些人找出来。
祝雁停的话有理,在场之人都知道,但问题是,谁去拖住屈烽向京城进军的脚步?
安静了一瞬,北营总兵周仲阳抱拳沉声与祝雁停和萧荣道:“末将愿率北营兵马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