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莨的目光淡淡扫过去,祝雁停正抬眼,与萧莨笑了一笑,萧莨没理他,垂眸继续看手里的文书。
祝雁停不以为意,专注手下的活。
他倒是不会这个,从前在王府里只见过那些下人扎,有一回起了兴致,随口多问了几句,只大致记着要怎么做,反正是消磨时间,就当练手了。
珩儿写了一个时辰的字,手腕酸痛时终于得到萧莨应允可以休息片刻,小孩从椅子上跳下去,三两步跑去祝雁停身边,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问出了憋了一个早上的问题:“这是什么呀?”
“花灯,珩儿想要么?”
小孩皱了皱鼻子:“我见过花灯的,不长这样,这个好丑。”
祝雁停尴尬道:“我手笨,不太会做这个,勉强有个样子就行,你别太挑剔了啊。”
“那这个是给我做的么?”
“嗯,”祝雁停说着又看萧莨一眼,压低了一点声音,与珩儿眨眨眼睛,“也给你父亲做一个。”
小孩小声嘟哝:“这么丑,父亲才不会要。”
祝雁停哼笑,你个破孩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爹。
晌午过后,珩儿睡了一觉起来,祝雁停扎的花灯才终于能看出点样子,是个鲤鱼形状的,绘上颜色后,祝雁停自个瞧着还不错,心满意足地将之塞进珩儿手中:“送你。”
小孩一脸嫌弃:“……不好看,我不要拿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你这孩子真是,小小年纪还学会虚荣了,可你爹我只能将花灯做成这样,你就勉为其难拿着吧。”
小孩低了头,郁闷地拨着手里的花灯,手上力道重了些,没拨几下那灯的后半部分就散了架,珩儿一脸无辜地望向祝雁停:“坏了。”
祝雁停:“……”
萧莨搁了笔起身过来,默不作声地将花灯接过去,三两下全部拆了,手指快速抡着竹枝,该剪的剪,该折的折,搭出架子,再重新贴纸上去。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也是第一回 做,却十分熟练。
珩儿大概没想到他父亲还会这些,惊讶得看直了眼。
祝雁停目不转睛地看着萧莨,心头微酸,他都差点忘了,从前萧莨最喜欢的消遣,就是躲在屋中做这些手工活,可如今,自萧莨回到这里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还是第一回 再看到萧莨做这个。
他没这个工夫,也再没这份闲心了。
不出两刻钟,萧莨就已将花灯做好,依旧是鲤鱼形状,又拿了笔沾了颜料,随意几笔绘色,勾勒出栩栩如生之态,点睛之后,将之递给珩儿。
珩儿满眼都是对他父亲的崇拜:“这个花灯好漂亮!”
“嗯。”萧莨的神色依旧淡淡,摸了一下珩儿的头,又回了案边去。
珩儿提起手中的花灯给祝雁停看:“这个好看的!父亲真的好厉害!”
“是好看,”祝雁停回神点点头,叹笑,“珩儿喜欢就好。”
那之后祝雁停倒当真对这活上了心,回忆着先前萧莨做时的步骤,重新上手,愈加专注,在日暮之前,又新扎了三个花灯出来。
他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虽不及萧莨做的那个好看,但已经算是十分齐整了。
祝雁停将其中两个递给珩儿,叮嘱他:“蝴蝶的,送给你莹姐姐,蜻蜓的,送给你玒哥哥,你记得拿去给他们,不许一个人独占。”
“噢,那这里还有一个呢?”珩儿指着那个枫叶状的花灯问他。
“给你父亲的。”祝雁停小声道。
珩儿回头看萧莨一眼,萧莨低了头正在写东西,似未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入夜之后,祝雁停将那枫叶状的花灯挂到窗边,点上烛火,柔和的光晕逐渐散开。
祝雁停怔然看着,一时有些晃神,当年、当年他与萧莨认识,就是因为在上元节的灯会上,萧莨送了他一个这样的花灯,那盏灯后头一直挂在他房中,每夜都会点亮,伴着他入眠,直到他嫁来国公府,才将之收起,再后头便找不到了。
萧莨从公文中抬头,目光落至窗边的花灯上,微微一滞。
祝雁停敛回心神,轻声问他:“上元节的花灯会,今年还办么?”
安静一阵,萧莨淡声道:“不办了,世道不太平,没人有心情玩这个。”
祝雁停有一点遗憾:“那些小孩子总还会想玩的,……也罢,世道这么不太平,即便办了,你大概也不会让珩儿他们出府去看。”
相对无言片刻,祝雁停的声音更低:“这盏花灯,你要么?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盏……”
萧莨又看了一眼那花灯,眸光中似有什么情绪倏忽滑过,他收回视线,继续看手里的公文,没再接话。
等了许久,祝雁停心中一叹,果然还是不要啊。
上元节无声无息地过去。
十五之后,萧莨又开始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要与人议事到亥时才回,祝雁停心中隐约有担忧,这一南下,虽说他万分相信萧莨,可总保不准有万一,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
越是临近出征的日子,祝雁停心头的焦虑便越甚。
亥时末,萧莨终于叫人熄了灯,准备就寝,祝雁停实在没忍住,试着问他:“你能带我一起去么?”
萧莨冷冷瞥他一眼:“你去做什么?你是能打仗还是能杀敌?你除了会给我惹麻烦还会什么?”
祝雁停没将他的讥讽放在心上,只恳求他:“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至少、至少你夜里头疼时我能帮你按一按,好让你舒服一些……”
萧莨不理他,躺下身去,祝雁停还想再说,背对着他的萧莨忽地道:“这句话,四年前你为何不说?”
祝雁停一怔,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哽住了,一句话都再说不出口。
翌日清早,天一亮萧荣就跟着珩儿一块来了正院这边,与萧莨说出自己的打算。
“二哥,我想跟你一块南下。”
萧莨看他一眼,平静问道:“你不才刚从豫南回来?又想着南下做什么?”
正月初三一过,萧荣就亲自去了豫南,求娶豫南守将陈倍庸的女儿,很是花了些工夫,昨日才刚回,带回的确实是好消息,陈倍庸已点头同意将女儿嫁给他,并且收了以小皇帝名义发去的诏令。
萧荣讪笑解释:“我那准岳父说,现在只是定亲,我非得自己干出番事业来,才肯让阿婉过门,他说我不能总是靠着你的庇护,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总躲在兄长背后贪图安逸呢,我也不想让阿婉看低我,觉得我是个不可靠没本事的纨绔子弟,你就给我个机会呗。”
祝雁停在一旁听得有些想笑,萧荣这模样,分明就是极满意那小娘子,急着想要将人娶进门,连这么亲热的小名都已经喊上了。
萧莨不为所动:“想要做事情,不一定要上战场,急功近利要不得,我走之后,京中还得有人坐镇,你留下来,政事有内阁和六部会处理,可你得帮我盯着他们,我会留人给你。”
萧荣闻言有些意外:“可还是有人不安分?”
“不安分的人从来就不会少,全看你怎么压制他们。”
萧荣想了想,问道:“关外现下如何了?二哥你带兵南下,不怕那头生出事端么?”
萧莨略微摇头:“小王子与汗王打得如火如荼,如今凉、雍二州的北夷兵马已所剩无几,都已被调回他们国内,小王子这头已日渐占了上风,前些日子那小王子还差点打进他们都城去,我已让徐卯借口屯田缺人手,将借给他的兵马都撤了回来。”
非但如此,他们的人还暗中帮了占据北夷都城的那位汗王一把,没叫小王子真打进城中去,两方人马依旧陷在鏖战之中,自顾不暇,自然没精力染指衍朝。
萧荣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北夷人不来捣乱,叫他应付京中这些老油条,有萧莨留下的人手在,他还是勉强能应付得来的:“行,那我就留下来,二哥你且放心去吧,我定会将京中这些墙头草治服帖了。”
“不可过于自大。”萧莨沉声提醒他。
萧荣满口应下:“我知道,二哥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一直乖乖坐在祝雁停身侧听他们说话的珩儿忽地问道:“父亲要去打仗么?珩儿也去么?”
这小家伙几乎是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军营,满以为这次萧莨还会带上他。
“你不去。”
萧莨说罢,目光掠过祝雁停,一顿,道:“你留这里。”
祝雁停赶忙捏了捏儿子的手,低头与他说:“爹爹陪你。”
“噢……”
在萧莨这里用过早膳,萧荣告退,顺便送珩儿去书斋念书,祝雁停伺候萧莨更衣。
十五过后,祝雁停就已能下床走动,他闲不住,又主动操持起了萧莨的起居琐事,连帮萧莨更衣这种活,也不愿假手他人,乐得自己来做。
祝雁停低着头,一边帮萧莨系腰带,一边小声问他:“北边真的不会出问题么?那汗王和小王子,将来总有一方会吞噬掉另一方,到时候他们再调转枪头来打大衍怎办?”
萧莨随口回答:“那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
“说的也是,不过北夷东部那几个部落不都分裂出去了么,你何不再培植一方势力,两股相争,总有力殆的一方,三足鼎立、互相制衡才是最难打破僵局的,如此他们忙着内斗,就更分不出心思来惦记大衍了,……不过,这也得等到将临闾关的那个屈烽收服,或是换人之后,不然临闾关离北夷东部太近了,总归是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