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闲散王爷是个病秧子富贵命心慈手软的可惜“好人”活不长久,如今这一看,他叶谋人倒像是一只阴谋诡计里活过来的狈——一切的软弱无能都是他的伪装保护。
卿尚德也是一愣。
他当然见过叶谋人的这副德性,只是未曾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在这样早的时间点上对燕玑对自己暴露他的真实面目。
叶谋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好全都是建立在有必要的基础上的。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这一句话对于叶谋人而言,只有“大势”两个字才是重点,而剩下的“民心”于他只不过是可以加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这个人有最冷酷的世界观。
哪怕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在践行着“仁慈”,实际上将全部逻辑都归根结底也就只有“利益”的意义。
对于燕玑,杀一千救一万的事情是可以做的,但是需要忏悔的,内心会痛苦自责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而对于叶谋人,既然杀一千可以救一万,那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是叶谋人的正义。
燕玑没有想太多,叶谋人愿意跟他联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毕竟不如对方那样工于算计,心细如发,有了一个叶谋人,他倒是可以放开手去做别的事情了。
“你跟我来。”燕玑顿了顿,拉起卿尚德的手就往外走,一边与叶谋人擦肩而过,一边对他如是低声道。
可是,谁成想,叶谋人像是觉得自己都已经撕破脸皮了,那也就没有什么值得他顾虑的了,拽起地上支撑自己身体的油纸伞就是一横,硬生生地将燕玑跟卿尚德给拦在了阴影之内。
叶谋人懒懒散散地盯着卿尚德开了口:“哎——小子,给我把燕十三的手放开。”
卿尚德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叶谋人任他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发出一声嗤笑。
“看什么呢?我又不稀罕你们家‘燕,哥,哥’?他不懂事,你还跟着一块儿皮?他不要脸,你也跟着一块儿不要脸?”
“你不要忘了,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明明叶谋人是在对卿尚德说话,燕玑却觉得自己的脸颊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难道就不知道卿尚德跟自己的事情若是暴露了会引起何等的后果吗?
不,他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一直都不愿意点醒自己罢了。
自己就算背着万人唾骂,头顶权倾朝野的燕王世子的光环,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得分毫。可是卿尚德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汹涌的人言可畏里护住他。
燕玑主动松开了卿尚德的手。
可是,卿尚德却在他松开手的时候,冷冷地来了一句:“燕玑,你不信任我。”
第十七章 白月光(下)
燕玑懵了。
不是——这怎么就不信任了呢?!
“你如果信任我,第一就不应该害怕,第二就不应该隐瞒。”
叶谋人用一种仿佛在看神仙的表情在看着卿尚德,他觉得这个小学弟怕不是脑子里进水了,他跟燕玑的这些事情万一被公之于众,他们两都得被钉上荣辱柱子!更有甚者,卿尚德还要比燕玑的下场更加悲惨!
只有燕玑自己心里明白过来了,卿尚德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他在说前一世,燕玑自己在慷慨就义跟忍辱负重之间,选择了让卿尚德去忍辱负重,而自己却慷慨就义连一点儿骨灰都没有给对方留下。
不是不爱的,只是爱得不够极致而已。
燕玑忽然间露出了一种释然的无所畏惧的笑容,轻声道:“放心,这一次,不会了。”
叶谋人愣是没吭声。
他一直等到燕玑跟卿尚德眉来眼去眼去眉来得差不多了,方才准备开口好好批判一下这对脑子里都是些粉红色玩意儿的狗男男。
然而——
在他开口之前,有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湖的那一边传了过来,还伴随着那一边雪亮的一束手电光。
“那边的!谁?!大晚上的三个人干什么呢?!”
叶谋人的心头一跳。他顺势回头正要跟燕玑商量一下怎么办才好呢,结果就瞧见燕玑手里拉着卿尚德跑得比什么都快,眨眼就领先了他五十来米。
“你们?!”
叶谋人不由自主地也收起了自己的油纸伞,追上他们的方向抬腿就跑。
他一边跑还在一边思索:燕玑可是学生会安全部的部长啊,他手底下管着学校里巡查的所有学生。所以——他到底是在跑什么啊?!
燕十三的脑子里除了找个男人谈一场自由的恋爱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好歹这段时间也被抓起来磨练了许久,叶谋人勉强还是在燕玑两个人藏好以后追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还没有被负责巡查的学生抓到。
他格外狼狈地扶着墙壁,对着大气都不喘一下的燕玑,结结巴巴地问到:“燕十三,你跑什么?”
“我不跑难道在原地等着被抓?”燕玑的话刚刚说出口,就自己反应过来了。
哦,对,他好像是管着这件事情的部长呢……
他侧过脸去看卿尚德的表情,结果正好跟他对上了视线。卿尚德的视线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无辜”。
卿尚德也很无辜呀,他虽然从前是南府学生会的人,但却并非安全部的负责人。所以,哪怕是他那个时候几乎掌管了半个学生会,他半夜里逃宿跑出去回来遇上了巡查的人员他也是要掉头就跑的。
而燕玑就更清楚明白了。
前世的燕十三是谁啊?活脱脱一个混世大魔王!有事没事最喜欢半夜跑出来溜溜这些巡夜的学生师长,很是令学生会的众人头疼。
不过,卿尚德并没有凑上燕玑大魔王的时候,他进学生会的时候燕十三早就是南府没影的传说了。
“你身子骨不好就应该多出来练练,我这是为你着想。”燕玑的话说得是大义凌然,可那副闭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倒是真的令人不敢恭维。
叶谋人被他气得肝儿疼,脱口而出一句:“去你的燕十三!你有本事溜我!你有本事去跟徐教头坦白你骗了个第一年的小学弟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啊!”
燕玑闻言,没皮没脸地道:“不敢不敢,徐教头诸事烦劳,还是让他好好歇息一段儿时间,等他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再什么时候告诉他。”
这回轮到叶谋人傻眼了。
“诶哟我的天啊……燕十三……你还真打算——”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精明如燕玑到底是听明白了,不仅听明白了,他还垂涎着脸,笑眯眯地拉起叶谋人的手对他道:“我对朋友一向坦诚。叶小王爷,您可听好了,这位小朋友呢——是我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少一天一个时辰,哪怕是一刻钟都算不得一辈子的。现在请您老做个见证,省得日后没个证明的旁人还说我是个乱七八糟朝秦暮楚的人”
叶谋人差一点就要被燕玑这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给再气死一次。
他说:“你他娘的不是个浑人吗?燕十三!你几岁?!这位小朋友他几岁?!”
卿尚德在一旁风轻云淡凉凉地补充了一句:“早都十八了,您说呢?”
“……”叶谋人攥了攥自己手里的油纸伞柄,实在是没从这位小朋友的话里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行行行,得得得,就当我没见过你们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
他嘴里说着这些话,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几年前燕十三追在当时帝都的几家戏班子里卸了扮相以后最美的“小鱼儿”的屁股后头跑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燕玑,心里想的,实际上做的,又何尝不是一辈子呢?
叶谋人难得地幽幽叹气:“年少春衫薄,情深深几何?”
“爷这回说一辈子,就他娘的是一辈子!”燕玑没管叶谋人的话直接就反驳了回去,“就是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叶谋人用一种看孙子似的眼神在看燕玑,没说话,但是那种眼神早就将一切字眼给透露了出来。
夜里还有些秋蝉在苟延残喘,发出突兀的鸣叫,更加显得这一夜的凄凉与宁静。
“你打住。”
叶谋人一伞柄拍回了燕玑的神。
“比起这个,我想你还应该先好好盘算盘算怎么将这次的盘查给应付过去。毕竟,那些人知道了你在这里,铁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燕玑笑了笑,手里把玩着卿尚德还有些稚嫩青涩的手:“我怕他们?”
叶谋人自行回想了一下燕玑还在老燕城里时的行径,顿时摇了摇头。
燕十三?怕?
全燕城的人怕这个混世魔王,却是没有这混世魔王怕谁的道理。
“那不就得了?”燕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有十二个姐姐,十一个嫁入了世家高门,关系网错综复杂。我有一个爹,四爪金龙紫袍加身,权势喧天,门生遍天下。除了那个皇位我不想坐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敢的?”
叶谋人不知道应该怎么接燕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