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谢渊的孩子。
安晓倩很满意姜询的反应,她说:“这个孩子去留的选择权不在于我,在你和谢渊。你退出,我和谢渊结婚,他就可以活下来。或者,姜询,我们一起杀了他。”
姜询,我们一起,杀了他。
安晓倩看着姜询脸色开始发白,她继续说:“姜询,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我自己都不是怎么在乎的。我们可以一起杀了他,就是一条生命,和一九九七年重安地震里那几万殉难者一样。”
姜询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安晓倩把姜询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他是重安地震里少数活了下来的人。
她大学选修的就是心理学,那些经历过灾难,见证过数以万计的生命流逝的人,对生命的敬畏,要异于常人。
安晓倩说:“如果谢渊选择了你,没有关系的,姜询,我可以祝你们幸福,我的孩子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是他的命。”
姜询觉得自己就像是浅滩上的鱼,呼吸都是刺痛的,他看着安晓倩温柔得体的样子,觉得自己真的是不够体面。
他看着安晓倩的腹部,他知道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很多年前,重安地震时那个女志愿者对他说,小询,生命就是希望。
让他去决断一个新的生命吗?
不,姜询做不到,他不敢,他害怕自己往后今生都会听那见来自遥远城市无数的哭声。
安晓倩先起了身,对姜询说了再见。
姜询愣在了原地,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好像终究还是输了。
无关谢渊,而是这一局,是死局。
谢渊在车里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姜询,他打了姜询的电话,没有人接。
他心里开始有些烦躁不安,下了车一家一家地找。
他在咖啡厅里找到了姜询。
他在窗外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姜询,加快速度跑了进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渊拿了抽纸,给姜询擦拭袖子上的污渍,问他:“姜询,怎么了?”
姜询慢慢地把视线放到了谢渊身上,他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姜询,你说话好不好,”谢渊没有见过这样的姜询,他有些着急,“发生了什么?安晓倩说了什么?”
“安晓倩,她怀孕了。”
谢渊不敢相信:“什么?”
姜询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拽着他的领口问他:“你不是不省人事吗?不是她故意整你吗?那她怎么怀孕了?啊?谢渊,你告诉我,她怎么怀孕了?”
谢渊懵了,他在姜询一声声质问手足无措,他只能握着姜询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姜询,我不知道……我怎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姜询相信谢渊,即使到了这一步他还是相信谢渊,谢渊说了他不知道,那么他就不会骗他。
可是桌上的那份妊娠诊断书,也是真的。
“姜询,我去找她,”谢渊慌乱地说,“我去和她谈,我们去弄清楚!”
姜询推开了谢渊,他大吼出声:“还不够清楚吗?谢渊,你自己看看!”
姜询把文件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摆了出来,又把妊娠诊断书摆到谢渊面前,一样一样地指给他看,说:“你清楚了没有?你看清楚了没有?”
姜询又生气又无力,他一张一张翻着照片,最后气极了,把诊断书砸在了谢渊的脸上。
他说:“你看清楚了,照片是真的,诊断书也是真的!”
谢渊重新靠近姜询,他抓紧了姜询的手,说:“姜询,我……我和她谈,我补偿她,我什么都给她,把孩子打了,我们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啪!
姜询红着眼,刚刚的这一巴掌,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手缓缓放下之后,谢渊嘴角的血便渗了出来。
“谢渊!”姜询吼出了这个名字,“那是你的孩子,那是一个生命,说打就打了吗?”
谢渊看着他,哑着嗓问:“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啊?
姜询也很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那么崩溃。
咖啡厅里没有什么人,但是服务员过来了,她问:“先生,你们需要帮忙吗?”
“滚!”谢渊失控地骂了一声。
服务员被吓到了,她看着谢渊身上的衣服都是价值不菲的,不敢得罪,只好当作没事一样离开。
僵持了很久,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姜询终于还是泄气了,他用近乎绝望的声音说:“谢渊,我们……分开吧。”
谢渊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姜询说:“我们分开吧,和五年前不一样,这一次,我们分手吧。你去负你该负的责任,你和安晓倩结婚吧,以后……做一个好父亲。”
姜询说到分手的时候,声音都是发抖的。
“姜询,我们不要开玩笑好不好,”谢渊握着姜询的手,哄着他,“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就当作没有听见,我们把它忘了,好不好?”
“姜询,我们怎么能分手呢?”
“姜询,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怎么能……分手?”
“不可以的……”
第38章
姜询做了此生最艰难痛苦的抉择,他爱谢渊,可是他做不到间接放弃一个生命,他只要一产生放弃的念头,那种从灵魂里叫嚣的痛苦让他颤栗。
姜询说:“谢渊,我们分手吧。”
谢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跌撞着起身,过去拉姜询,有些讨好的语气:“姜询,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谢渊拉着姜询走,两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从咖啡厅走到了停车场。
两个人上了车,姜询上了副驾驶。
车开到了姜询的教师公寓,姜询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谢渊急忙跟上去。
姜询开了门,他径直进了卧室,没一会儿就把谢渊的所有东西一股脑装进了行李箱里,拉到了客厅里。
谢渊被姜询的动作吓到了,他看着行李箱,哀求道:“姜询,拜托你不要这样。”
姜询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渊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痛心地问:“姜询,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你就打算放弃我吗?”
姜询还是不说话。
谢渊气急攻心,脱口而出:“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做掉不就可以了吗?”
姜询突然抬眼,直视着他,他无比认真地说:“谁都可以说,那就是一个孩子,谁都可以说,做掉就做掉吧。可是我不可以,谢渊,你知道吗?我不可以!我是重安人。”
“什么?”谢渊不明白。
姜询闭着眼,说:“我是重安市尸山里爬出来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姐姐,都死在了我的身边,当年在地震里,我听够了生命面临绝境的呼救和哭喊,我太重视生命了,何况那是你的孩子啊谢渊!我没有办法看着安晓倩把孩子做掉,我没有办法……”
姜询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了,他带着哭腔说:“谢渊,我真的做不到……那是我的本能,我不能违背自己的本能……”
谢渊理解不了,他真的理解不了,他理解不了他在姜询的心里还不如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
“那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谢渊问他,“安晓倩逼我跟她结婚,你也想让我跟她结婚吗?”
姜询低下头,说:“挺好的,你们挺般配的,南山云区不是就属你们般配吗?”
“般配?”
谢渊气极反笑,下一秒他直接用脚踹到了姜询面前的矮几,几乎癫狂地抓住了姜询的肩膀,“你再说一句般配,我就弄死你,然后自杀。”
“那你动手吧,”姜询说,“我没意见。”
“姜询!”
姜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心里已经疼得麻木了。
这是谢渊啊,这是他的谢渊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他没有办法。
两个人都累得精疲力尽,坐在两边的沙发上对峙。
姜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水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手抖成了什么样子。
姜询说:“谢渊,你走吧。”
“算我求你,你走吧,回云区吧。”
“我们,分手了。”
“你以后,不要管我了。”
说着说着,姜询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剜谢渊的心,还是剜自己的心了。
姜询说:“谢渊,你听着,如果你和安晓倩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威胁我?”谢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安晓倩有你这样的情敌,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对,就是威胁,”姜询说,“反正我把话放在这里了,随便你了。”
谢渊站起身,他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拉着客厅里的行李箱。
临走之前,他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如你所愿。”
砰的一声,是谢渊把门砸关上的声音。
他走之后,姜询再也撑不住了,他倒在沙发上,蜷缩在了一起,眼泪爬满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