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改天。”傅予寒说。
“好。”闻煜应了声, “我还得回教室一趟, 把奖状拿下来。你要不要先回去?”
傅予寒垂眸沉吟片刻:“陪你吧。”
回去这一路比出来时沉闷多了,路上有其他班其他年级的熟人看见他们, 不停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后面还要跟一句“怎么往回走”。
“东西忘拿了。”傅予寒淡淡接过了所有的问话,时不时就朝闻煜那儿瞥。
闻煜没什么表情, 像是没什么情绪。然而这模样反而令傅予寒更加担心, 闻煜最近整个人都比从前开朗多了,学会了自然地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 可现在,他又像被装进了匣子里的工艺品, 情绪内敛到看不出来。
“煜哥。”
最后一级台阶转角,傅予寒追上去,借着自然拉扯的动作捏了捏他的指尖。
“煜哥,”傅予寒平静冷淡的声线字字清晰, 落进闻煜耳朵里,“我在。”
闻煜深深吸了口气:“去开门吧。”
“嗯。”
傅予寒在的时候,会和葛然轮流锁门,这会儿六班教室早都走空了。傅予寒摸出钥匙开锁,推门进去;闻煜后脚跟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而后他一把专注傅予寒的手腕,把人按在了教室后门和墙壁连接处没有窗户的地方,吻了上去。
“唔——”
傅予寒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呼吸间嗅到另一个人强势入侵的味道。
嘴唇被人叼住,他本能吃惊,但很快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没有过度反抗,而是伸出手探到闻煜背后,缓缓轻抚着。
这个吻激烈而执着,近乎撕咬,混杂着某种负面的情绪。
也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撕咬中,闻煜才能获得一点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力量。
左边是窗,右边是窗,对面还有窗,但凡有个好事之徒敢于向六班教室内张望几眼就能发现他们迷离胶着的白日苟且,傅予寒的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但他没敢推开对方,因为他知道他的男朋友现在情绪不大对劲。
“煜哥……”傅予寒忍着唇齿间的轻微疼痛,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在,我在这儿。”
“我又要回去了。”闻煜死死地攥住傅予寒背后的衣服,哑着声说,“我又要去见他,又要把自己装进一个格格不入的壳里,一颦一笑都要计算过角度,每个动作都不能放松……我讨厌这样,我真的讨厌这样……”
“煜哥。”傅予寒一下一下地回吻他,“没关系,慢慢来。”
闻煜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肩上,周身的气压低到无以复加。
“就算现在暂时没办法,十年二十年,总有摆脱他控制的一天……我会陪着你的。”傅予寒回抱着他,“煜哥,我赚钱养你啊。”
“不行,”闻煜闷声说,“哪有让媳妇儿养着的。”
傅予寒的声线一下变冷:“……谁是媳妇儿?”
“床上也没见你争,为什么现在要争这个。”闻煜抬起头,神色仍是淡淡,但傅予寒能感觉到平静了不少,“没事,我好多了,我拿上奖状……然后我们下去吧。”
他松开傅予寒,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桌兜里找出一本崭新带封皮的奖状来,塞进书包里。
傅予寒看着想了一会儿:“为什么非要拿这个?”
“如果是为了竞赛的事来找我,那他只关心这个。”闻煜说,“以防万一罢了。”
傅予寒“哦”了一声:“那你晚上在哪儿吃饭?”
闻煜报了个店名。
闻自明每次都只在那几家店里挑一家,因为他和闻煜的口味实在不太一致。
在选店这件事上闻自明给了他一定的尊重,以至于为了同时满足父子俩的口味以及“档次”这一点,市里能选的地方着实不多。
“好。”傅予寒点点头。
闻煜勉强从自己的情绪里把意识抽离出来,因此注意到傅予寒的脸,便是一愣。他手上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唇瓣,语气有些小心:“我刚咬得这么重?”
傅予寒唇色不深,血红的伤口便格外显眼。
“你咬的你心里没点数?”傅予寒挑了下眉,伸手戳戳他的肩,轻笑道,“欠着,总有一天我要咬回来。”
“……好。”这态度让闻煜放松,于是他终于笑了起来。
闻煜用教室到校门口这段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再看见那辆玛莎拉蒂,他已经恢复到往日和闻自明见面时那副沉着稳重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在校门口和傅予寒道别,独自穿过马路,钻进车内。
黑色的玛莎拉蒂驶入晚高峰的车流之中。
傅予寒看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一路上闻煜都没说话,他着实兴致不高——因为那顿没吃成的爱心庆功餐。
不过同时,他也没有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闻煜心里有种很奇异的直觉,觉得方阿姨应该不会把他和傅予寒的事情说出去。
可好不容易从束缚中走出来的木偶很难说服自己再心平气和地走回去。
车很快到了地方,闻煜从车上下来,数着包厢号进门。
那两人早已经到了,见人进门,闻自明便将视线投了过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爸,”闻煜低声唤他,顿了顿,又说,“方阿姨。”
闻自明蹙了下眉:“你喊什么?”
闻煜长睫微垂,拇指按着食指指节一点一点数过去,思考着要不要再装模作样地喊一声“妈”。
喊是没关系,他喊过许多次。
但骨子里的反叛劲指挥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没事,”方婉静温和地笑了笑,“喊阿姨也没什么不对。”
“就是你这么惯着他,才把他惯坏了。”闻自明说着,语气变得严肃了些,“闻煜,你该喊什么?”
“……”闻煜深吸口气,“妈。”
方婉静扯了下嘴角,那温和笑容一下显出几分尴尬。闻煜反倒比她自在,这才得以入座。
一入座,闻自明自然要问他竞赛成绩的事。
转学的时候闻自明动用了很多人脉,三中的教务处主人就是他其中一个老熟人,吹捧的道喜电话据说白天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接过了。
闻煜并不很意外,表情平静地拿出奖状递过去。
这东西对他而言如同废纸,而且看样子傅予寒也没有想要拿来留念。
说白了,人比奖重要,而不是像闻自明那样倒过来。
闻自明拿到奖状却也没看,随手往边上一丢,就招呼服务员上菜。
三人吃饭时并不寒暄,一阵杯著碰撞之声后,方婉静第一个搁下了筷子。
她一直等到闻自明吃完,深深吸了口气。
“我想说件事。”
闻自明抬眼。
“自明,”她转过头,依旧温和地笑着,“我们离婚吧。”
闻煜:“……”
哈?
“你说什么?”闻自明蹙了下眉,像是忽然听不懂中文,“我没听错?”
方婉静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们离婚吧。”
这样怎么都不可能听错,闻自明眉头蹙得更紧:“理由?”
“性格不合,那方面不和谐,感情破裂……你随便找个理由吧。”方婉静说,“总之我已经想好了,也找了律师咨询,没什么诉求,咱们正常离婚就行。如果实在不行,你希望我净身出户也可以谈……总之我不想过了。”
这几句已经足够直白,直白到不符合闻自明的美学。
他不甚满意:“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是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方婉静看着他,“自明,以前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其实你并不爱我……不,不对,我应该说,其实你只爱自己而已。”
“你在说什么?你还希望我怎么爱你——我对你不够好?”闻自明说,“我早跟你说过,觉得钱不够用就跟生活助理说,他会……”
“生活助理,”方婉静打断他,无奈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有哪对正常夫妻是通过生活助理沟通的呢?”
有人说,好的爱情让两个人相互成就,慢慢变好。
她从前以为,这和书本上的大道理一样,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仍有偏差。
因为她想,身边认识的闺蜜、豪门太太等等,婚后也似乎各有各的不幸福——缺钱的缺钱,有钱的缺爱,有爱的三观不合,三观合的冷淡如水……这么一比,她的生活似乎也不算那么糟。
但那一天,两个男孩子牵手站在她面前,眼底的坚定打动了她。
对生活抱有期望的人,眼底是有光的。
而那天她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别墅,她走进本该住着两个人却时常只有她自己在的房间,在梳妆台对面坐下,直面镜中的自己,才发现生活早已抹去了她眼底的光。
年轻真好。
年轻人面对自己的爱情,一往无前。
她也曾勇敢过,不顾那些非议嫁给了闻自明。那时候她是初婚,他的前妻刚去世不久,一个家境普通,一个是当地有名的集团ceo……她是顶着压力嫁进来的,然而——
然而。
在变得更老之前,她想再勇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