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不走官道,沈沧带着殷涔和梧叶儿走进深山丛林。梧叶儿没有问过沈沧的身份,只是无声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路上三人各自沉默,沈沧时刻注意四周情形,殷涔和梧叶儿只顾得上筋疲力竭。
夜间沈沧寻了个避风的安全洞口,三人蜷缩挤成一团,此时只有野果果腹,溪水充饥。殷涔觉得这半年的经历全都堵在了喉咙,数次望向沈沧,终究没有开口。
沈沧揉了揉他的头,拢过肩膀,说道,“我来晚了。”
殷涔瞬间又哽住嗓子,快冲出眼眶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过了半晌,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喊我那一嗓子,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沈沧也楞了下,也微微嘲道,“我要是再不到,你还真就见了鬼了。”
“你……”殷涔伸手锤了一拳。
“好歹训练了你这么久,怎么连只狼都打不过?”沈沧难以置信的口气。
殷涔蹭的一下就被点着了,“你试试饿两三个月,全身都是伤,再手无寸铁的去杀只狼给我看看!”气得恨不得站起来就走。
“别吵架啊……好不容易逃出来。”梧叶儿按下殷涔,软声哄道,“这位哥哥好歹也救了我们。”
殷涔转头背对了沈沧,心中委屈万分,快想穿心的人,此刻到了面前,竟对自己没有半分悲悯怜惜,亏他日日念这个名字,真是真心都喂了狗了。
沈沧倒是好心思的跟梧叶儿拉起了家常,将梧叶儿名字身份以前干了什么一五一十问了个干净,梧叶儿被沈沧临危救驾的身姿折服,恨不能当初跪了认师傅。
不多久,疲累至极的三人沉沉睡去,半夜时分,殷涔被人推醒了肩头,沈沧对他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洞外。
沈沧将殷涔带至稍远处,确认四下无人且安全,才正色说道,“此次不仅关西七卫被屠,东南一带也不安宁,若非云将军提早发现了对方奸细并做了防范,东南数个州府恐怕也将难保。”
“将军此前调我回军营也是因为这件事,待我暗中处理完奸细,赶回查哈镇的路上已经听闻了惨剧,一路追踪到疏勒国的大漠营地,果然在这里发现了你的身影。”
“此事幕后究竟如何,现未可知,按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如此巧合,几乎同一时间,大宁朝南北防线遭到几近毁灭般的重击。”
沈沧顿了顿,“此事只能待后再查。”
一口气说完,沈沧发现殷涔并未说话,只呆呆的看着他,沈沧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傻了吗这是?”
殷涔打掉他的手,“我没有怪你,我只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着如果你剩下来的大半辈子都要在找啊找我中度过,就觉得……”
“怎样?”沈沧挑眉。
“替你难过。”殷涔认认真真的说。
沈沧:“……”
唉,一声叹息,竟然是真的。
“查哈镇已经没了,我们要去哪?”殷涔问道。
“去皇城。”沈沧闪烁了眼睛。
“去做什么?”殷涔狐疑。
“你要去保护一个人,并取得他的信任。”
“保护谁?”
沈沧沉默片刻,沉声说道,“太子陈佶。”
殷涔想了想,没搞懂之间的关联,“为何我要去保护他,并让他信任我?”
“这是以后的事,先做到这些再说。”
“谁让我做?你吗?还是,我那将军老爹?”殷涔撇了撇嘴。
沈沧不动声色,“是的,云将军。”
殷涔忍不住嘲讽,“奇了怪了,我从出生起就没再见过他,虽说他是我爹,实质上跟个陌生人也没两样,你们哪来的自信我就一定会听他的?”
沈沧却没回怼,又陷入沉默,末了说出一句话,“查哈镇被屠这件事并不简单,我跟将军都不相信只是敌国突然进犯,若是你想弄清楚究竟谁杀了你养父母,杀了殷苁,就要去待在离权力最近的地方。”
殷涔沉默了,低头半晌,而后抬了眼睛看向沈沧,密林中月光也照不进,沈沧看不到殷涔自双眼迸发的狠意,殷涔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去。”
沈沧拍了拍他肩膀,俩人转回,殷涔想起什么问道,“那我兄弟,梧叶儿也一起吗?”
“此事除了你我将军,不必第四人知道,梧叶儿留在我身边做个帮手吧。”
次日黎明,三人继续赶路,曾经的繁华之都青远府如今只剩凄凉,一路往东,人烟逐渐稠密,过了豫州之后再转北上,行进整整月余,终于抵达大宁国中心——燕京皇城。
殷涔跟梧叶儿都是头一回进京,头一回去到这么人挤人的集市,两旁浇糖画的蒸山楂糕的做打卤面的卖拨浪鼓的……小摊和吆喝声无尽无止的朝前延伸,小摊背后是一溜正经门楣的大小商铺,锦罗绸缎的成衣铺子,比查哈镇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胭脂水粉铺子,起了四层楼高的狮子楼酒肆饭馆,据说是京城贵公子最爱来的地儿……还有时不时就有高头大马的四轮马车轰隆隆跑过,处处透着京城的好日子。
沈沧提溜着两个半大小子,稍不注意人就跑没边儿了,特意挑了这么条车水马龙的路,倒是把殷涔心中的郁结冲散了不少。
沈沧在城区中心的牌儿胡同买了间宅子,此处闹中取静,惯常各色人等往来,三人进出也不引人注意,好不容易有了落脚处,连日奔波的身心总算有了松缓。
梧叶儿一路都没问过更多的话,他似是大难之后劫后余生,又遇着沈沧这般绝顶高手,已然开心得不管不顾,听闻可以给沈哥哥当帮手,更是干什么都只需稍加吩咐,麻溜溜的一把好手。
养了些日子,待殷涔身上的伤好到差不多,沈沧开始行动。
沈沧给殷涔套上一身破烂衣衫,领着他去了南城一处人声鼎沸的交易市场,把他交给了一个黑脸似屠夫的汉子,黑脸汉子拽着殷涔,将他推进一间暗沉沉的屋子。
殷涔打量四周,全是如他上下年纪,衣衫褴褛的男孩,一个个缩头缩尾的挤在一起,黑脸汉子把殷涔拽到最前面,对着一位正翘腿喝茶的人说,“艾公公,这都是今儿来的新鲜货,个个来路清白,都是家里八辈儿都死|绝了的,您看可有满意的?”
“尤其这个,”黑脸汉子指了指殷涔,“这小脸儿白的,嫩的,可不正好。”
喝茶的公公却张嘴“呸”了一声,“你以为是我选干儿子呐?这可是给太子选贴身奴仆,身家干净是最基本的,还得有眼力见儿,机灵,能保护人。”
“是是是,”黑脸汉子伸腿踢了殷涔一脚,“滚一边儿去。”
殷涔却偏身躲过,再稍稍抬了抬腿,勾了勾脚,轻微用了点力就将黑脸汉子摔了个趔趄,汉子爬起身要打人,艾公公却在身后出了声,“站住—”
艾公公起了身,眯着双眼摆着八字步,过来捏起殷涔的手腕,“还有点儿力气,不错,你家是哪儿的?”
殷涔抬眼望着公公,一提起家,眼眶还真忍不住开始泛红,“我家是关西查哈镇的,我父母妹妹都……”眼见泪珠子就要滚下来,艾公公拍拍他肩,拖长了声音说道,“我懂——查哈镇呐,那可是满城屠尽了啊,也是个可怜人儿。”
说罢对黑脸汉子丢下一句话,“就他吧,今儿就把人送过来。”
黑脸汉子顾不上疼,连连点头哎哎哎的应着。
当日傍晚,殷涔跟着黑脸汉子一起,到了靠近皇宫的一间宽大宅邸,远远就能见到朱红的院墙绵延铺陈,墙内只见屋檐飞翘,鳞次栉比,他被宅邸的下人们带着,绕过正门,从后门跻身而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告诉他,这里就是皇上赐给太子陈佶的府邸,今日是太子正式入府的第一日,他须得小心伺候着。
殷涔应了声,趁着太子还没来,赶紧去把自己收拾了干净。
厨房备了一桌精美菜肴,卧房也整理了一床刚晒过太阳的暖和贡锦被褥,花园院子清理得一尘不染,金色鲤鱼在水池中摇着尾巴,屋内炭火烘得正暖,灯笼点得正明……一府邸的下人们都恭恭敬敬的候在院子里,等着太子主子今日移居府邸。
殷涔也一起站在人堆中,双腿笔直,毕恭毕敬。
作者有话要说:
序幕终于要拉开啦~明儿今日正章
第10章 陈佶
直至过了大半个时辰,两队禁军护卫和一辆鎏金马车驶至正门,禁军列队站立,马车上门帘掀开,一只玉白小手伸了出来,门口守着的艾公公赶紧过去递过了胳膊肘搭架子,却不想被那只小手嫌弃的推开,“走开,不用你。”
艾公公讪讪退后,殷涔偷偷抬眼瞄着,只见一个周身裹成了粽子般的小公子从马车中歪歪扭扭的蹭出来,马车离地面略高,小人儿想了想,纵身一跳。
跟着殷涔看到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前两日下过雨的路面并未干透,低洼处被寒天冻成了冰,而小太子就这么刚好跳到了冰面上,双脚一歪,被一块冰带着滑向了远方……
太子“啊啊啊”地发出了一串高亢嘹亮的惊呼,满院子人都惊呆了,竟都一动未动,反应过来的艾公公呼天抢地的奔过去,却已然来不及,眼见轰隆一声,小太子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