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管身后火光遍天,映成一道烈色朝霞。
殷涔此刻只想到一个名字,沈沧,他想取了青山刃,远赴他乡,去寻那个给过他承诺的人。
策马至城外,殷涔远远瞧见不知为何又返回的大队铁骑,情急之下赶紧抱着妹妹下马,狠拍了下一剪梅,马儿兀自奔腾跑开,他抱着妹妹隐在杂草丛林中,屏着气息等军队过去。
殷涔想了想,舍了一览无余的平整官道,改走密林小径。这条通往青远府的密林山路殷涔曾听沈沧提过,为避人耳目,沈沧从不走官方大道,而是一趟趟探查之后,在四周布下自行规划的密道行径。
沿着沈沧做下的路径标记,倒不至于迷路,只是行走得极为缓慢,一天水米未进,眼下天色渐暗,殷涔不忍让殷苁再继续疲惫赶路,决定找个隐蔽处度过这一夜。
将殷苁藏在一棵干枯的树洞中,殷涔去摘些果子果腹,兜了一包果子正欲往回走,却听见密林中传来脚踏林木快步前行的悉索声,殷涔心下一惊,又一次感受到彻骨杀意,他小心轻身跃上树干,瞧见不远处一队兵卒正在密林中蜿蜒前行,尽管打扮尽数相同,殷涔却认出不是之前在查哈镇外见到的那一队行军,领头的几个骑马军官也无半面苍髯,军队所行方向正是殷苁藏身所在。
殷涔定了定神,悄无声息的飞身落地,扔掉刚摘的果子,疾行往回,赶在军队前要带走殷苁,快要靠近树干,殷苁却似感应到他,从藏身树洞钻出,一把仍带着啜泣的嗓子喊道,“哥哥,我怕!”
殷涔心中大叫不好,果然,这一声之后,行进的军队在半秒停顿之后,加快速度朝他们的方向疾行,先头的军卒已然瞧见他们身影,骑马的几个军官汉子飞驰向前,将他和殷苁包抄在内。
见是两个半大小儿,骑马的军官们不以为意的笑了,其中一个举着刀,瞪着眼睛朝殷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饱含肆虐。
殷涔见这队军卒打扮,确定不是如他一般的中原人,个个高鼻深目,眼珠色泽如琉璃清浅,为首的军官并未将殷涔放在眼中,对举着刀的军汉说了几句异域话,军汉一把跨下马,提着刀带着阴邪笑意朝他步步逼近。
殷涔心知对方想一刀了结他和殷苁,他将殷苁护在身后,军汉咧嘴一笑,挥刀直直向前,殷涔飞身向前迎击,待近时却偏身矮过,架肘抄拳向上,辛家二十四手化掌为锁,勾住对方喉头,内力贯穿指尖,随着一声爆喝竟生生将对方脖颈捏断了!鲜血如泉般涌出,殷涔胸腹微喘,这是生平第一次取人性命。
为首的军官似完全想不到出现此等局面,调转马头对着殷涔,眼中神色不辨,四周骑马的军汉们早已按奈不住纷纷下马,包抄住他和殷苁的范围越来越小,殷涔一手护住殷苁,一手奋力与军汉们交手打斗,手无半寸兵器,又分心要保护他人,殷涔渐觉力不从心。
但始终记得那句,此后再不会让苁儿被人欺负,而今面对重重包围,殷涔想起死不瞑目的养父母,心中拼了命也要护殷苁周全。
电光火石间,殷涔忽觉手中一空,殷苁已被为首的军官拎到了马上,一只弯月匕首对准了她的咽喉,殷涔双膝一软,当下跪地,颈上也架上了一柄白刃,旁白的军汉正要动手,为首的军官突然开口,用的却是异域口音的中土汉话,“留下他,带回去。”
动手的人愣了愣,极不情愿的松开手,将殷涔用麻绳层层捆住,一端攥在手中,翻身上马,拖着他往前走去。
殷苁却被为首的军官留在了马上,兄妹俩对视相望,殷涔摇摇头,远远使过一个眼色,殷苁又红了眼,一串串珍珠般泪珠子挂满了莹白小脸。
第8章 角斗
密林里行进了不知几日,殷涔周身的伤开始发作,浑身滚烫,昏昏沉沉,却依稀辨认出这是往青远府、关西七卫背道而驰的方位,待出了密林,他已经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草木渐稀,视线尽头只见黄沙滚滚,烈日高悬,他被猛力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跨进沙尘。
半路上,殷涔身上的绳索被换成铁镣铐,行进路上又遇到好几队穿着一样的军队,整支队伍越来越大,殷涔认出其中一队的首领,那个只见过一面,却再也忘不掉的半面苍髯客,他似是全军首领,遥遥行在最前端。
殷涔被丢进了马车拖着的木枷笼,囚笼里都是如他一般带着镣铐周身伤痕的男人,没有人说话,殷涔记挂殷苁,却发现庞大的行军队伍中,根本找不见那个带着殷苁的军首,他在有限的空间内四处张望,再没发现殷苁的影子。
突然间,身后一辆马车上传来骚动,殷涔蹲低扒着木板回头看,一个身形高猛,穿着宁朝军服,带着镣铐的男子从另一只囚笼中破笼而出,就着镣铐当兵器,一连打倒好几个押运军卒,然而紧跟着就被提着刀围攻的军士们割破了喉咙,鲜血溅落黄沙,殷涔看到那个厚实身影重重倒地。
殷涔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一个人,如他一般蹲低着,在他耳边很低的声音说道,“别怕。”
猛的低头,看到一双褐色明亮的眼睛,殷涔打量了下,满头脏乱的头发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黄黄褐褐的一张脸,衣衫比自己还要破,看着年纪跟自己相仿,却似乎比自己还要沉着冷静。
“梧叶儿,”黄毛小子指指自己低声说道,“我家住查令镇,你呢?”
“殷涔,查哈镇。”刚说完几个字,囚笼上方已劈头盖脸下来一鞭子,浑浊的口音吼道,“不准说话!”
两个小儿噤了声,却一直紧紧靠在一起,随着马车深深浅浅的晃荡,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们已身在大漠深处的营地,一大片茫茫无边的戈壁滩,极远的地方有山脉轮廓,而近处如列阵般全是整齐排布的军帐,中间一顶看起来高大华贵,殷涔想,那必然就是王帐了。
囚笼里的人被像赶牲口一样赶下来,关进一间稍大的囚室,这一排都是关押俘虏军犯的地方,殷涔和梧叶儿一起,被赶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外围皆是重兵把守。
囚室内热气蒸腾,看着押运的人走开,梧叶儿再度贴近,扯了扯殷涔的袖子,“我们镇上的人全死了。”
殷涔心下恻然,低声回道,“查哈镇,也一样。”又问道,“你怎么活下来,又被抓了?”
梧叶儿却自嘲的一笑,“你看看我的样子。”
殷涔转头,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下,觉得他跟自己长得的确不太一样,眉高目凹,很俊朗的一张脸,身形也比自己高大,倒是跟囚禁他们的异域军卒颇有几分相似,他惊道,“你不是中原人?”
“也不是,就……一半一半吧。”梧叶儿脸上嘲意更深,“我是个杂|种。”
“我没见过我爹,我娘也从来不提,但我猜他是这疏勒国人,在镇上大家都叫我小杂|种,镇上的孩子从来不跟我一起玩,大人见了我也恨我,就因为我长得像疏勒国人。”
梧叶儿顿了顿,“却没想到,就因为这张脸,反倒活了下来,那些人没杀我,但他们也没拿我当自己人,只把我当宁朝囚犯一样抓来了这里。”
殷涔点点头,看梧叶儿的眼神多了点同病相怜,他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
梧叶儿点头继续说道,“这里是疏勒国的军营,疏勒国与我大宁朝曾经年年交战,而后在林漠烟大将军的戍守下,边关已平静了二十年,而今却不知道为什么,疏勒国会突然大举进犯,一夜之间屠尽关西七卫所有城镇。”
“什么?!”殷涔这才知道原不止查哈镇,所有关西七卫的城镇皆遭突袭,刹那间寒意爬满了背,“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梧叶儿茫然摇头,“我能听懂一些疏勒话,一路上他们只说到这些。”
殷涔仿佛看到一张巨大黑网,被掀起了渺小一角,而他自己只是这黑网中一颗毫不起眼的棋子,此番在屠杀中苟活,纯属运气。
他想起沈沧,想起不知是不是跟他一样被带来军营的殷苁,心中悲伤又焦灼,得赶紧想办法从关押的牢笼里出去,至少要赶紧找到殷苁。
一连数月,囚室从闷热不堪到冰冷如雪窟,他们却只是被关在这里,没被拖出去做苦役,也没人来找过他们,每日只送些馊饭剩汤,吊着命让他们不死而已。
某日夜间,殷涔身上被猛踢了几脚,他朝墙内蜷缩进身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凶悍军卒拎起他的领子,将他拖拽起来,“走,到你了!”
殷涔心下惊疑,不知这是要去做什么,如果是杀他,何必等到此刻再动手?再说了他一介无名小儿,杀不杀有什么区别。
军卒只拖着他快步走进一个帐内通道,殷涔隐约听见外面有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敲鼓声,他不明所以,军卒狠狠朝前推搡着他,到了通道尽头,军卒意外的给他打开镣铐,阴森一笑,掀开门帘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殷涔站立不稳,在地面滚了几圈惶然起身,打量四周,只见身处一个巨大圆形围帐,夜间四围燃起无数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