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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山 (蜜秋)


  沈沧挥手灭了烛火,继续坐在屋中片刻。当日我护你,今日羽翼渐丰,你终也有了要护着的人。
  嘴角含了一个若有似无,若有所思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11章 庆春
  翌日大清早,太子殿下就已梳妆整齐,乌黑发丝用一根玉簪束在头顶,再戴一顶六瓣圆帽,着一件雪青色常服,外套一件竹色加绒长袄,再披了一件深青大氅,恭恭敬敬垂手站在府邸前院,殷涔作为贴身侍卫,挨着陈佶站在斜后方,一柄古朴乌润不打眼的长刀背在身后。
  冬月里天色不过微明,家仆们点了灯笼站在院子两边,映出些微暖色的光,让寒气褪了少许。
  卯时正,一辆普普通通的四轮马车停在了正门口,艾公公紧赶着过去扶人,不一会搀进来一个些微佝偻着腰,胡子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的老先生。
  太子殿下见了老先生,双手重叠举过头顶,屈膝跪地叩首行了大礼,殷涔也随着跟着跪拜,陈佶朗声说道,“学生陈佶见过梁太傅,风雪寒天还让老师前来授课,是学生不敬了。”
  梁洛书上前抬起陈佶的胳膊,“殿下请起。身为皇子太傅,日日授课本就是理所应当,你既已分封开府,我自然该来此地。”
  陈佶起身,殷涔也跟着站了起来,梁洛书朝陈佶身后看了一眼,殷涔低下头,陈佶一边搀着老师朝后院书房走去,一边悄声说道,“这是我新找的侍卫,不是宫里的人。”
  梁洛书不出声,待到了书房门口做了个手势,殷涔停在了门外,梁洛书与陈佶进了书房,关上门后沉声问道,“可有查清此人身世来历?”
  “查清了,艾公公从南城买来的流落难民,家原是关西查哈镇,家中父母妹妹都已不在了。”
  梁洛书点点头,沉吟片刻,似想说什么又终究没开口,只让陈佶多加小心,便开始授课。
  殷涔守在门口,听屋内梁太傅教陈佶策论,是今年刚刚殿试的题目,论帝王之术与帝王之仁。
  梁洛书并未直接给陈佶灌输观念,而是先问了他对此题的看法,如若陈佶也如天下学子一般参加殿试,会如何作答。
  陈佶小小年纪,一把脆嫩嗓音,谈起策论来却头头是道,“帝王之术在于朝中治人,帝王之仁却是对黎明苍生,没有术无以谈巩固朝政,没有仁,则帝王所作所为皆是为一己私欲,算不得明君。”
  一席话落,门外的殷涔也忍不住嘴角微笑,梁太傅跟着说了声“好!”
  梁洛书拿出一堆今年殿试考生的答卷,说道,“前三甲的答卷已张榜公布,殿下也曾见过,我此次带来的这些,是一些见解颇为独到,但未曾让皇上青睐的学子答卷,殿下也可以好好参详。”
  说着一边将纸卷一张张铺在书桌上,陈佶眼扫过去,看到一卷字迹流畅飞舞,似明晃晃告诉阅卷者下笔之人的狂疏之才,他抽出那卷答卷,细细看了起来。
  梁洛书坐在书桌一旁,默不作声。
  只见劲秀笔墨之间,写的却是依|法|治|国的种种,帝王之术让太多帝王终生将精力耗费在治人上,而如建立法|治国度,则是一套可以不依赖人而自行运转的国家体系,凡事有理可据,才是对黎明百姓国之社稷真正的仁。
  陈佶看完此卷久久未出声,过了良久的思索,抬起头来与梁太傅对视,只见梁太傅双眼似有深意,陈佶犹豫问道,“学生为何觉得,此人讲的颇有些道理?”
  梁洛书捋了捋花白短须,“殿下不觉得此人言辞过于大胆,冒犯了当今圣上,违背了治国根本吗?”
  陈佶摇了摇头,“学生觉得此人所讲,已然超越了当今的治国之理。”
  梁洛书微微一笑,不欲过多评述,陈佶再看了看答卷,在底部找到一个名字:秦念衾。他问道,“这个秦念衾,如今现在何处?”
  梁洛书想了一想,“皇上不喜此人过于疏狂,虽未提及策论有冒犯之嫌,让他入了榜,但未让他进入前列,最后似乎是分配到云南某个县去做了县令。”
  陈佶低了头,默默叹息了一口,梁洛书又说道,“秦念衾今年才不过将将十七岁,他日再入殿试,重入榜首,进入朝中辅佐也未可知。”
  ……
  授课结束送走了梁太傅,陈佶坐在书房内有点心思恍惚,冬日阳光从窗棂照入,打在小人儿背后,淡竹色锦袄泛出青色的光,陈佶托着腮,发丝茸茸,衬着暖阳镶了一道好看的金边。
  他问殷涔,“你可听到今日太傅所讲?”
  “听到些许。”
  “你如何看?”
  “我非朝中臣子,不敢妄议国|事。”
  “此时又不是朝中,只是你我二人,说就是了。”
  殷涔当然知道何谓“依|法|治|国”,他略一思索,沉声说道,“凡事依法而行,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便君王将相也不例外,这毫无疑问是更先进的治国之策,但从人治到法|治,其实是一个漫长的发展阶段,现如今,也许时机远未成熟。”
  陈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殷涔说完,看到陈佶的眼神吓了一跳,“为何这般看着我?”
  “他日我定向梁太傅请求,你与我一同听课。”
  “这可使不得,梁太傅可是帝师,我不过一介武夫,太傅被你这请求气到就不好了……”
  俩人正说着,艾公公来敲了门,柔声说道,“殿下,刚宫里的小谭子过来送了请柬,皇后和韩王殿下邀您参加下月初的韩王生日宴。”
  “知道了,请柬搁下,你先出去吧。”
  陈佶叹了口气,对殷涔说道,“韩王就是皇后的亲儿子陈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课业荒废,成日游手好闲,以前在宫里一同上梁太傅的课,策论半个字答不上来,课后被小谭子唆使着,带着一众弟弟溜出宫吃吃喝喝,遛|鸟斗蟋蟀倒没少干过。”
  说着拿起那花花绿绿的请柬,看着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连做个请柬也这般大红大绿,每年生日都想着法儿的玩花样,闹得宫里鸡犬不宁,不知道今年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殷涔说道,“始终是皇弟,母亲又是当今皇后,殿下还请多忍耐。”
  “嗯,皇后待我始终是不错,也因着她的庇护,后宫那些妃嫔们的缠斗也从未殃及到我身上,年年陈仪和皇后的生辰我也都备足了礼。”
  陈佶想起什么,双目突然有了光彩,“今年生日宴,不若你同我一道去吧。”
  “这……不妥吧,我只是府中侍卫,如何进得了宫。”
  “无妨,太子近身侍卫,如何进不得宫。”
  “那好,多一双眼睛盯着殿下的安全也好。”
  说是下月初,也不过就是十来日之后,殷涔跟着太子殿下一起进宫为韩王陈仪祝贺。
  当天下起了冬日第一场雪,雪不大,却密,碎碎片片的在空中翻舞着。殷涔在宫门口摘了佩刀,跟在陈佶的暖轿旁进了皇宫,头一遭进宫,殷涔免不了四处打量,这朱红鎏金的殿宇层层叠叠,在白雪中映着煞是好看,宫墙前种着腊梅,此时在雪中绽着丁点大小的鹅黄嫩蕊,并不娇艳,却随风卷来沁人幽香,让人的心思也跟着又沉又稳。
  一路到了皇后和陈仪所居住的庆春殿,陈佶下轿,着艾公公前去通传,殷涔打量陈佶,今日仍只穿一件玉红窄袖常服,套了深色烟红丝袄,戴了顶雪貂毛小圆帽,顶上缀了颗通体莹润翡翠珠子,静静立在雪中,如松如玉。
  不多久只见庆春殿暖帘大掀,从内窜出一个姹紫嫣红的墩墩小胖子,撒着欢朝门口跑着,一边沙哑着嗓子喊道,“太子哥哥,母后刚还说你忙,今日不一定来呢,我可难过了,想着你要是不来,我今天就过去太子府,自太子哥哥封府后我都还没去过呢,今儿我生日,看谁敢拦我。”
  小胖子一把抱住陈佶,个子竟还高了一头,陈佶被他撞得朝后一倒,被殷涔眼明手快的扶住。
  院内一个华贵妇人款款走来,身旁宫人紧跟着撑着一把锦绸大伞,妇人对着陈佶慈爱一笑,又对自家儿子皱了眉,训斥道,“仪儿像什么样子,越发没有规矩,还不让你太子哥哥赶紧进屋,冰天雪地的,莫把人冻病了。”
  殷涔打量着,这就是众人口中贤良淑德一手抚养太子长大的当今皇后秋忆人了,果真眉目如画端庄典雅,是一国之母的大家风范,想起陈佶所说的“将他逐出宫外”,难以想象这是眼前这位慈爱之母的本意,殷涔此刻难免想到,莫不是陈佶自幼丧母,太过谨慎小心,误会了对方的缘故?
  庆春殿内炭火暖炕烧得十足,暖帘挡住寒风,屋内完全是另一个季节了,陈佶除了外袍和雪貂帽,与早已到殿内的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坐到了家宴桌前,此次除了几位皇兄弟,还有数年来与皇子们同受梁太傅教导的世家子弟们也一同在此。
  因只是还未成年的皇子生日宴,并未做铺张陈设,设了一张矮的长桌宴席,巧立心思在长桌中做了弯曲水道,众人沿着长桌席地而坐,水道上香薰花瓣潺潺漂过,颇有曲水流畅之意。
  只是这一切美景,都跟穿着花红柳绿的东道主韩王陈仪格格不入,这位今日的寿星身上集齐了四五种颜色,一身喜气得不能再喜气,殷涔看了一眼直觉得双眼发涨,偏又生的圆润墩厚,坐在首席宛如一个财神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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