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涔赌的便是祁言之不会袖手旁观,平心而论,若陈佶有什么事,粱洛书可是拼了老命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救他,殷涔认为祁言之人虽腹黑,提携学生爱护学生倒也是一般不遗余力,何况赵纶知晓的秘密也够多,为了不让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祁言之也会为之奔走。
要让这朝堂乱起来,乱成一团麻最好,唯有乱,世英局这把新磨的快刀才有用武之地。
对于云野会否配合,殷涔仍有担心,“世子与赵纶相交甚好,如此一来便算他出卖朋友,他可愿意?”
云渐青微微思忖后大手一挥,“勿需担心,我会让他想通这一切。”
殷涔又问道,“关于您回京后违抗圣旨,拒了与折桂郡主的婚事,世子作何反应?既这般问,殷涔也是有所耳闻,骑射场上之后,他便看出云野与折桂有两厢属意之态,如今骤然被云渐青打断,云野怕是与云渐青起了不小的冲突。
果然,听闻此话,云渐青的眉头深皱,当日父子俩因此事几乎大打出手,云野的眼神中满是仇恨,而后跟着便出了春猎一案,云野与邬玉覃忙着营救云渐青,父子关系倒是有所缓和,如今一切看似又平静下来,以往潜藏的矛盾又隐隐有一击即发的态势。
殷涔还是希望他父子二人关系可以融洽一点,这方面……他自己也算一个“罪魁祸首”吧。
云渐青明显不擅聊家人感情,他多年冷待云野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对这调换来的孩子投入太多感情,也因为他军人脾性,认为男儿就不该存太多无谓情绪,大开大阖硬刀硬马地征战四方就够了。
殷涔很真诚地跟云渐青说道,“不论怎么说,世子他……是无辜的,且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其实他原本可以有个普通但快活的人生,如今这般受制于人,想必心里也是不痛快……您还是有空多关心关心他。”
云渐青点点头,有些诧异,这孩子净要我关心别人,怎的自己从小孤单单长大,倒不让我多关心关心他?
殷涔心内叹息,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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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秦念衾在朝堂之上祭出了与殷涔商议过后的重磅炸弹——公然上疏弹劾内阁大学士赵纶,弹劾罪名是“内官结交边将。”
祁言之脸色都变了,自开朝以来,朝廷内官与边将都是互不相触的两个阵营,内官与边将勾结,对无论哪个皇帝来说都是最大的忌惮——这是谋逆之迹。
所以,但凡安上这个罪名,管你有事没事,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轻则削职罚俸,重则充军问斩。
赵纶一向傲慢的脸上瞬间惨白,冲出来朝上呼喊道,“皇上!这是血口喷人!无证无据,有意栽赃啊!”
陈泽接过高仁递进来的奏疏,上面写明是赵纶意欲勾结抚南营世子云野,甚至细节到几月几日赵纶前往世子府,停留多久,所聊何事……这些记录自然是梧叶儿与沈沧以往合计出来的,秦念衾又加入了对事态走势的判断:赵纶的图谋被抚南王云渐青识破并反斥,故而在云将军回京之后,赵纶只敢在暗地里见过三次世子,此人图谋不轨,所幸并未大成。
高仁将奏疏上所列详情抑扬顿挫地念完之后,陈泽厉声问道,“刚才你说血口喷人,如今奏疏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你可承认?”
赵纶双膝一软,这些前往世子府的记录的确是真的,他嗫嚅道,“臣……确有前往世子府,但并非为了拉拢图谋,而是……臣念在世子在京中无亲无故,又颇为投缘,便想交个朋友而已……”
“朋友?”秦念衾转身看向此人,赵纶面上一贯的倨傲之色早已消失殆尽,秦念衾不紧不慢道,“赵大人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又年少有为,得首辅大人青睐早早便拜入门下,愿与赵大人结交成为朋友之人怕是从这朝堂排队排到宫外去都不止吧……赵大人如此不缺朋友,还要费尽心机去结交云野世子这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朋友?”
话说到这份上,赵纶自知已经很难洗得清,更何况他心知这并不完全算构陷,他结交云野本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此刻……他苍白着脸红着眼紧紧盯着秦念衾,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人,却是殷涔从云南带回来的一头利犬,他真是疏于防范了!
赵纶心有不甘,求救的眼光看向祁言之,祁言之朝上拱手,“皇上,仅凭一封弹劾,便认定赵学士有谋逆之心……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秦念衾插道,“有理有据的弹劾!”
陈泽冷哼一声,“祁阁老,身为被弹劾之人的老师,此刻你难道不是应该避嫌?”
此话一出,朝中群臣骚|动,皇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春猎一案,陈泽对群臣尤其内阁不满,如今明知是有人送上一把刀,他却也正好用来消消内阁的气焰,能借此打压祁言之,何乐而不为?
祁言之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低头瞥过瘫跪在地上的赵纶,满眼都是忧虑。
秦念衾又开了口,“事涉谋逆,按如今新规定,便不再交由三法司,而当交由殷指挥使的囹狱看审。”
陈泽缓缓点头,“即刻交由世英局囹狱,无论殷涔审出了什么,都即时禀报给朕!”
秦念衾不宜觉察地笑了笑,转头瞧了瞧赵纶,好戏才刚开场,你可千万要挺住呢。
第69章 黑屋
殷涔其实并非想削弱内阁,虽然此时他利用的便是皇帝对内阁日益助长的不满之意,两强相争,殷涔得利。但他很清楚,内阁是个好东西,若非内阁,就凭陈泽十余年沉迷炼丹,这国家早玩完了,但内阁的议事与审批制度,令大部分朝政都得以顺利推行。
殷涔不仅要保内阁,还要让这制度更完善,更……接近现代科学管理,是以他必须要让陈佶顺利继位,只有他成为皇帝,才有可能有这胸襟与气魄,令皇权不再凌驾于万人之上,令时代真正进步。
所以殷涔必须除掉秋忆人,若非祁言之是秋忆人的帮凶,殷涔也并不想动这位勤恳腹黑的老臣,至于祁言之为什么非跟着秋忆人这个疯女人,殷涔思来想去也没找到能完全说服自己的理由,唯一能说通的不过是,若韩王陈仪当上皇帝,便可保祁言之首辅地位不变,但仅凭这个,就能让老狐狸鞍前马后地为秋忆人效忠?
审讯辛尚允一事上,殷涔明显觉得祁言之未费尽心机地为秋忆人和辛尚允遮掩,几乎是一个放弃的姿态,任由殷涔搅天搅地翻出真相,当时他便有个直觉,这老狐狸是不满秋忆人的,只是迫于某种不得不做的威胁,勉强合作。
此次拿赵纶开刀,把祁言之背后的秘密逼出来,也是殷涔的目的之一。
世英局的囹狱不同于刑部大牢,刑部即便看押犯人,也还有律法条文在,不得私自乱来,而世英局不受刑部管辖,囹狱自然也随了殷涔的心意——一切只看他心情,想怎么关怎么关。
对这第一个重量级犯人赵纶,殷涔并未苛待他,只将他关着,并不审讯,更不会动刑,每天按时供应吃喝,唯一的不同只是,囚狱狭小潮湿,以及一丝光亮也无、一丝声响也无,这么一间特制的不透光不透音的牢房,俗称“小黑屋”。
这时代的人不知小黑屋有多恐怖,殷涔可是实实在在感受过,绝对的安静和绝对的黑暗是比死还恐|怖的一件事,上辈子特训时唯一一次濒临崩溃便是因这小黑屋,他堵赵纶不出三日必定崩溃求饶。
书生赵纶的崩溃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关进去的次日,殷涔正在世英局东苑的值房吃晚饭,便有囹狱特卫前来通报:赵大人在小黑屋内哭爹喊娘,四处乱撞,想尽一切办法自虐,只求速死。
殷涔微微一笑,说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等我吃完饭就过去。”
小黑屋的四壁并不是真的墙壁,想撞死是不可能的,也无其他利器可以自虐自|残,唯一需要防治的便是发疯,殷涔慢悠悠吃完饭再慢悠悠走过去,这么一天一夜,祁言之毫无动静,必定是在静观其变,他大概怎么也料不到,他的好徒儿才过了一天就要什么都招了。
殷涔命人开了门,然后一袭黑衣端坐在囹狱审讯房等着,烛火通亮,赵纶被特卫架出来时用手挡着光亮,好一会才拿开手,眯着眼看清了四周。
殷涔与他隔着三丈远,平日里雪白的一张脸此刻在审讯房内又多了许多冰寒,赵纶不免打了个哆嗦。
特卫又端来一张凳子,让赵纶坐好,他已双眼浮肿鬓发皆散,脸上胳膊上都是自己自|虐抓出来的印子,到底是书生,关进去才一天一夜,看着就跟老了七八岁似的。
殷涔转头示意了下,让右边坐在案几后的世英局文职特卫开始记述。
“听说你要见我?”殷涔淡淡开口问道。
明明是他审讯,但说得却是自己求着嚷着要招供,赵纶这会子恢复了半分心智,知道他根本已无退路,平日里的倨傲此刻半分也无,沙哑着嗓子回道,“对,你想问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殷涔面色波澜不惊,说道,“对你,我半分兴趣也无,你当知道我抓你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