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顿了顿,“唯独不需要眼睛。”
殷涔心知是这么个理,只是这六七年来他的感官早已钝了,此刻他就像初次学步的孩童,让自己所知的一切常识都回归白纸,再在黑暗中建立一套能来去自如的规则。
夜间沈沧依旧送他返家,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册子,殷涔知道这是辛家二十四手的心法,沈沧说,“你才刚启蒙不久,识字应也不多,这本心法且先看着,看久了也能懂个一二。”
殷涔对心法甚是好奇,他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然而此生的种种遭遇让他对此前坚信的很多东西都有了怀疑,譬如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人体的极限在哪里?气吞山河与飞檐走壁这明显反物理学的现象在如今貌似只道平常,是这个世界疯了吗?
更多的,他想到一件事,这辈子决计做不了施瓦辛格了,既然跟了沈沧,既然习了辛家二十四手,这弱柳扶风的外表怕是要一直延续下去……想到如此,殷涔不由悲从中来,理想就这么升起又破灭,不过,他不服输的想,“猛|男不行,我可以选择做个沉密狠人。”
心思缜密照样杀伐决断,横扫千军。
第6章 狠人
殷涔将辛家二十四手须将所有拳法烂熟于心,力求在手中不必过脑子就变幻万千,令人防不胜防,这套拳法看似有形,实则组合变幻多不胜数,近似无形,殷涔远没达到熟练程度,但偶尔神来之笔的应变令沈沧心中赞叹,嘴上却是从来不松口,殷涔听到的永远都是“太慢、太软、太轻、太重、太……没脑子!”
更恼火的是沈沧说这些的时候根本看都不看殷涔,殷涔心下一计,爆喝起身,一拳拈花飞叶自上而下到沈沧鼻尖,沈沧闻势侧蹲下身,头只微微转了转,轻松避过,而殷涔此拳却只是虚晃,身形早已挪到沈沧背后,趁着对方身形变低,一肘勾住沈沧脖颈,并飞快绞住另只手的大臂,双腿已然攀上沈沧腰腹,沈沧此刻瞪大双目,微微用了些力,发现竟然挣不脱这诡异的绞锁,压迫脖颈的部位还隐隐有了窒息之感。
沈沧稳住身形,当然他可以借由内力将身后小儿打翻在地,但他想,若殷涔此刻是如他一般功夫在身的成年人,这一记绞锁之下怕是他已经输了,他拍了拍殷涔捆住他的手臂,头一次夸奖道,“这手法不错,打哪儿学的?叫什么?”
殷涔心下得意,嘴上却不饶人,“承不承认你输了?”
沈沧正色,“真正的对战是无条件、不择手段的事情,我若不择手段,你觉得这结局会如何?”
殷涔闻言松了手,却带着些微的不服气,“此乃巴西柔术著名的背后裸绞,若我身形再高大些,力气再足些,能压住沈哥哥十数个呼吸,怕是沈哥哥已经气绝当场了。”
“巴什么西?柔术又是什么?”沈沧觉得自己又着了这小鬼奇奇怪怪的门道。
“就是……异域的东西,很远很远地方的人练的东西。”
“你如何会?”
“可能是……做梦吧。”殷涔望着沈沧,认认真真说道。
沈沧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也不再追问,殷涔却借由此番的灵光一现,认真思考了起来,如何将辛家二十四手和巴西柔术泰拳结合起来,毕竟后两者曾是他安身立命之本,而此刻多了轻灵巧变的二十四手,他觉得这强大只会加倍。
日日练习日日精进,心法册子也早已被殷涔翻烂,他逐渐感受到沈沧说的由心法带来身体感受上的大不同,体内似有一股可以自由流通的气流,可以轻松将力道外泄,也可以尽数收回,这气流绵绵不绝,随着心法领悟,愈呈现汹涌奔腾之势,如今行步街头也如柳叶飘飞,浑身不着丝毫力道,翻身上梁或纵身跃楼都只是小菜一碟,殷涔有了一种自己能飞的幻觉,还是一般平平无奇的查哈镇,在殷涔眼里却已经天地大不同,原来当自己有了力量,看什么都可爱可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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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许多年,殷涔十三岁。
殷铁匠和甘氏老了许多,殷苁九岁,生得玉雪可爱,殷涔很爱这个妹妹,只是日日练功得小心避开她,九岁的殷苁已经不如小时候好哄,殷涔从沈沧这里软磨硬泡来的零花铜板都给了妹妹买糖吃。
数年前殷涔已经不再和沈沧合骑一匹马,马术也是训练的一部分,沈沧送给殷涔的马通体枣红乌亮,双目间垂下一条细细雪纹,殷涔叫它一剪梅。
如今又是平靖校场,今年春日多雨水,绵绵密密盖着整个草场,不似江南温婉多情,只在这春日里平添一份肃杀。
沈沧今日背着一个长布囊,殷涔揣测这又是要多一个新鲜训练玩意了,如今的沈沧年岁已过而立,却不知道是不是常年隐着身份,又多和殷涔这无知小儿厮混一起,看起来倒比当年在云渐青身边时少了端重压抑,多了份气象疏朗,只是来去仍如影子刺客一般无踪无迹,是以相处多年,殷涔仍觉沈沧身上秘密重重,魅力四射。
雨落在二人肩头,青衫濡湿,沈沧望向殷涔的双眼犹有深意,“拳脚功夫再厉害,都只是肉身近博,在兵器面前,肉身再强悍也当不得铜墙铁壁。”
说罢缓缓解下布囊,“今日为师送你一把刀。”
粗布抖落,露出一柄长长窄窄的木柄长鞘,古朴乌润,殷涔眼有精光,只是有点怀疑,这是……刀?一般的刀哪有这般长,这般细?
没待殷涔看清,沈沧已利刃出鞘,只见眼前一道闪电似的白亮,长刀在半空如云轻薄,似电闪耀,沈沧随意舞动,长刀将四周空间雨水层层劈开,卷起凌厉寒意气流,每一寸都狭风雷之势,扑得人退后三尺。
殷涔心内震撼,一刀在手仿若脱胎换骨,他飞身上前,沈沧将刀从半空抛过,殷涔撩掌接下,将辛家二十四手化掌为刀,心法内力悉数沿着利刃而上,没人教过他刀诀,而他就在这春光雨色中将一柄长刀舞出了开山辟地之势。
沈沧高声说道,“好兵器该有名字,你给了它名,它才真正属于你。”
殷涔一个回旋,刀刃遥遥指向祁连山,雨中祁连山似变了颜色,往日的茫茫褐色添多了一丝新绿,水雾蒸腾之间朦胧苍翠。殷涔大笑一声,在雨中耍起一套随兴而动的刀法,吟出一首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殷涔挑刀落回沈沧身前,“不如就叫,青山刃。”又仔细打量洁白锋刃,抬头冲沈沧狡黠一笑,“寓意我与它,相见两欢。”
沈沧咧开嘴,似牙疼又犯了,“你喜欢……就好。”
关于这形态特异的刀,沈沧解释了它的来历,原来是云渐青的独创,多年镇守边关抗倭,倭人擅用刀,其刀与我朝军刀又大相径庭,刀身更窄通体更小巧,但实则更轻灵锋利,云渐青在倭刀之上又有改良,使其更长,将刀与棍法两相融合,自创出独属于这细长利刃的云氏刀法。
殷涔低头不语,心想这将军老|子还是有两手,他朝沈沧伸出手,沈沧斜过一眼,“何事?”
“刀诀啊,别装傻。”现在换殷涔牙疼。
“呵呵”,沈沧鬼魅一笑,指指心口,“云家刀法只在心中,才不会写什么白纸黑字,留人口实。”
“想让我求你就直说……”
“咦?我是这种人么?刚才是谁大大方方就送了雪白细刀……”
殷涔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沧变成了正经不过三秒的人,离开将军太久,长年无人管束,他竟然越来越放飞自我,这特么……有点头痛,“你还记得你是个护卫,是个刺客,是全天下最冷酷冷血的冷面人吗?”
沈沧看着殷涔紧盯自己,眼中神色像是见着一件珍贵之物不断自降身价,自甘堕落的悲痛,他轻快摆头,“你说的那是谁?听起来很嚣张嘛。”
殷涔:“……”
算了我放弃。
如果说辛家二十四手重在一个“变”字,云氏刀诀精髓则在一个“快”,有多快?比意念还要快的刀,才能简单利落的一刀毙命。
殷涔爱极了青山刃的感觉,突然想起什么,他问沈沧,“这世间不是侠客都用剑吗?为何你我却是用刀?”
“君子使剑,狠人用刀,你选哪个?”
“废话当然狠人。”
“那还问个……”沈沧还未说完,殷涔一柄刀锋送至眼前,“请文明。”
沈沧:“……”
殷涔没想到这辈子过上了有刀有马的生活,就差酒了,他屡次挑起话题对沈沧跃跃欲试的试探,都被沈沧干脆利落的堵了回去,“十六再说。”
这世间,竟然也有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殷涔断然断然是不信的。
只是这鲜刀怒马都还不能随时带在身旁,为着殷铁匠和甘氏不起疑,沈沧只在训练的时候带过来,练完再收走,其实殷涔早就怀疑,这些年他从小心翼翼的瞒着父母,到越来越堂而皇之的整天不着家,他不信这夫妇俩没看出点端倪,但是为啥什么阻拦都没有?
时光似水,殷涔的身手越发有模有样,与沈沧的对练也不全是总落下风,如今殷涔偶占上风,沈沧也不再找任何理由,认认真真对他竖起大拇指。大部分时候沈沧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着这只自己亲手训出的猛虎,他日一旦放出山,不知道会震到多少八方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