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堂也让殷涔有些不安,喧嚣平静之后,陈泽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叫了四个人出列,“内阁首辅祁言之、都察院左都御史邹横空、刑部尚书阮鸣沙、大理寺卿姜晚笙。”
四人站到朝堂正中,陈泽严声道,“今日退朝之后,便就春猎行刺一案三法司会审,祁阁老主审,其余三司副审,诸位可明白?”
四人齐声道“臣明白。”
邹横空侧身问阮鸣沙,“阮大人,如今嫌犯可是看押在刑部大牢?”
阮鸣沙回道,“确是如此,云将军和侍卫沈沧都在大牢。”
邹横空又道,“如今他二人还未定罪,阮大人还请将人看顾好。”
阮鸣沙微微斜眼瞥了眼祁言之,甩了甩袖子不屑道,“邹大人多虑了,本官行事向来按大宁律法处之,何用如此挂心。”
邹横空又面向皇帝,“请问皇上,当夜刺杀的两个刺客如今在何处?”
陈泽道,“两名歹徒当场自杀身亡,尸首当日已由辛尚允统领处置。”
邹横空转身向群臣中,微微仰头问道,“辛统领,请问刺客尸身如何处置?”
辛尚允并不出列,他身形高大,在人群中垂目俯视邹横空道,“如此穷凶极恶之人,本应当场拖出去碎|尸万段……”
当他说到此时,祁言之突然抬头转向身后皱眉看着他,辛尚允发现祁言之的异常,声线缓了一缓,“然而太子殿下极力阻挠,说什么死了的人也是罪证,一力要求将凶徒和行刺凶器一并带回,如今这二人都在殓房。”
邹横空面色似松了一松,殷涔当下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下,邹横空顺着辛尚允的话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说得极对,若辛大人在一怒之下将人证毁了,可是触犯了我大宁律法。”
辛尚允瞪他一眼,正要开口驳了回去,殷涔却正好出列,朝堂中四位大人拱手道,“下官身为佥都御史,自需配合邹大人协同审理此案,但因着对案情并不熟悉,可否在下朝之后,开审之前,容下官先行查看刺客尸身及凶器,以及与两名嫌犯了解事情经过?”
秦念衾此时也出了列,拱手道,“臣大理寺丞秦念衾,也奏请与殷大人一起先行查探。”
阮鸣沙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邹横空和姜晚笙,“是你们的人吧?”又转身向殷涔和秦念衾,“如今的年轻官员都如此没有规矩?要查什么要看什么,自然是等审讯之后再做安排,怎么也轮不到你们自行行事。”
姜晚笙虽是大理寺卿,但官阶仍比阮鸣沙低一级,见状忙道,“是下官对属下少有约束,还请大人见谅。”
跟着狠狠瞪了一眼秦念衾。
秦念衾和殷涔不为所动,定定立着,却是等着皇帝陈泽发话。
堂中一片寂静,陈泽声音带些许不耐,声色俱厉,“殓房可前去查看,至于刑部大牢,任何人等在审讯之前,若与嫌犯私自接触,则视为与嫌犯同罪!”
这一声出来,殷涔与秦念衾心中一震,陈泽已宣了退朝。
殷涔和秦念衾直奔殓房,当值的两个看守是禁军的人,殷涔递过腰牌,禁军看守一看名字,吊着眼睥睨着看人,“没有内阁或司礼监调令,不得入内。”
殷涔急着赶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审,这会子被小鬼挡在门前,他又急又怒,额头青筋横现,指着那二人骂道,“都察院你也敢拦?刚刚朝堂之下皇上亲自允准可以查看殓房,你们这是要抗旨?!”
“不好意思,皇上的旨意没下到我这儿来,您既身在都察院,自然知道这规矩,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万一给您放进去了,回头内阁和司礼监问起责来,我能担得起么?”看门小鬼仍旧口不饶人。
秦念衾极不耐烦跟这二人啰嗦,一步跨上前几乎咆哮道,“这是什么案子你们知道吗?谋反、行刺!皇上为此案震怒,命令有关此案的一丝一毫都要查清楚!这么重要的两个人证,你们拦在这里不让人查看,谁给你们的胆子?!半个时辰后三法司会审,若问起关于这二人的容貌、身形、兵器,谁去作答?你们吗?!耽误了审案,不要说撤职,要了你们的狗命都是轻的!”
这一通怒吼过后,两个小鬼明显被震住了,互相犹犹豫豫地看着对方,其中一个手朝秦念衾伸了过来,“大……人,腰牌……”
秦念衾递过腰牌冷哼一声,拉着殷涔直当当入了内。
殷涔默默在袖子下对秦念衾竖起大拇指,牛叉,玉面书生发起火来……这威力梧叶儿不一定抵得了。
殓房内光线较暗,且常年铺设冰砖,格外阴寒。
殷涔和秦念衾走到最里头一间,掀开黑幕帘,看到平躺在案桌上的两具尸体。
身穿黑色夜行衣,尸体从翠山猎场押运回来,途中已经开始有些腐烂,此时放了冰砖在四周,也还是掩不住扑面而来的尸|臭。
这时代没有福尔马林,殷涔看着尸体,若不抓紧验一验,怕是留不住几天。
殷涔从怀中掏出一副麻布手套,秦念衾看着一呆,竟然早有准备?
套上双手,殷涔快速解开二人的衣物,整个身体除了咽喉上的刀口,没有任何其他印记,又翻了翻夜行衣,也没有其他物件。
二人相貌寻常,身材寻常,只是从身体肌肉上看得出是个多年的练家子,右手整个掌心与虎口老茧密布,是个惯用刀的人。
刀……刀?
殷涔脑中灵光乍现,从一人身侧拿起那把长刀,凑到火烛跟前寸寸仔细打量着。
这把刀,跟他的青山刃十分相像,但却不同。
他记得与云渐青见面那日他曾说,抚南营里也有一批他亲手锻造的云家刀,跟青山刃一个模子,却更重更宽,更适合战场砍杀,如今这刀……殷涔在刀背底端看到一个极小的“云”字,这便是云渐青所说的云家刀?
殷涔此前也没见过云家刀,若这把真是,云渐青此番可真是说不清了。
秦念衾见殷涔紧紧盯着那个云字,又见他眉头紧锁,问道,“可是这把刀有何不对?”
殷涔抬头担忧道,“这上面的云字,便是抚南营特有的云家刀,若此刀真为云将军所造,此番便是凶多吉少。”
秦念衾也拿起另一把刀仔细看了看,却有疑问,“平山,为何这刀……跟你那把刀如此相似?”
殷涔一愣,没想到不习武的书生也发现了这相似,骤然间又陷入此前拼命圆谎的心虚中,“外型是有点像,但我那刀……明显是刺客用的,这两把一看就是军刀。”
秦念衾似信非信,虽然云将军为人构陷,他与殷涔、陈佶此前也预料到,此刻也有责任将此案查清,然而殷涔所表现出来的担忧与紧张,明显超过了对待常规案件的态度。
他见过云南时,殷涔面对叶明枝和任同欢这种老狐狸时的从容,便越发对此刻殷涔的焦灼有些不解。
来不及多想,三法司会审时辰已到。
殷涔和秦念衾匆匆赶往审讯地——内阁办公地文华殿。
殷涔第一次进内阁,一进门惊喜又以外地发现陈佶也在,作为副审坐在主案一侧。
此种场合他二人不好作何表露,只遥遥对应一个眼神,殷涔和秦念衾作为陪审,坐在了二人上司的身侧,辛尚允作为当晚的见证人也一同在场。
临近开审时祁言之才到场,坐在正中主审位。
一旁还有两位笔录官,已经铺好了白纸磨好了墨,此时开始直到审讯结束,所有人说过的所有话,都将被记录在案。
未时正,祁言之拍案开嗓,“押嫌犯云渐青、沈沧进殿!”
第61章 证物
殷涔端正坐着,头转向前门,还没见人,但已听到镣铐铁链挂在人身上、拖在地上的叮当摩擦声,他不自觉伸长了脖子,先看到一前一后两个鬓发缭乱的人头,他们拖拖踏踏地慢慢靠近,走到了殿门外。
沈沧走得格外慢,殷涔发现他右腿似一直拖在地上,心中一凛,难道刑部如此大胆,竟已私下用刑?!
待二人慢慢走到堂中,殷涔正要开口,邹横空抢了先,他问向祁言之,“祁阁老,他二人如今可是已经定罪?”
祁言之面带疑问,回看邹横空,“自然尚未。”
邹横空面有微忿,指向堂中二人,“那这是为何?我朝律法早有规定,当朝五品以上大员,凡未定罪者,庭审可不戴刑具,并可设座。”
祁言之未出声,阮鸣沙却不紧不慢回向邹横空,“谋反行刺之罪非同小可,若非如此谋逆大罪,又何须内阁首辅主审?按我朝律法,你我来审就可以了,邹大人如此讲律法,可是在说连皇上的旨意都违反律法?”
邹横空气息震怒,瞪着阮鸣沙,手指向对方气得一言难尽。
殷涔见状也跟道,“阮大人适才朝堂上说,一切按大宁律法处之,然而私底下却对在堂审之前就对嫌犯动刑,这又是遵的哪门子律法?”
此话一出,云渐青和沈沧均看向了他,其他众人却都盯住了阮鸣沙。
殷涔也狠狠盯着对方,阮鸣沙冷哼一声,“一介谋逆侍卫,下了狱还要逞口舌之快,本官不过给他点教训,好好教他做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