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小人点点头,总在人前竖起浑身的刺,做惯了乖张难伺候,一副大人样子的太子殿下,只有此刻露出柔软的孩童模样。
殷涔想起来问道,“那赵纶是什么来头?”
“当朝内阁首辅祁言之的学生,京城颇有名气的小才子。”
“就那浅眠不消残酒,我看才气也就那样吧,”殷涔又想起,“对了,你那诗,你到底会作诗还是不会作诗?”
这下子太子殿下居然红透了脸,“诗词歌赋非我强项……”
“那你还玩那么变|态的规则,这不摆明了欺负人。”
“你不懂,京城都这么玩,那赵纶在这种游戏里就没输过。”
“您可真是厉害了我的太子殿下,争气不是这么争的……”
“好了好了……”
殷涔闭了嘴,一手在小人肩头轻轻拍打着,陈佶恍惚着快睡着了,却身子朝里挪了挪,软声说道,“我头晕得厉害,涔哥哥今晚别睡里间了,陪陪我好不好?”
殷涔一愣,跟太子同榻而卧,这还了得?但一模小人儿面上滚烫,身体不舒服是实实在在的,病了的孩子都想妈,如今这……殷涔就权当自己母爱大发了,轻轻点了点头,和衣躺了上去,转身将小人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哼着不知道哪年月的童谣。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太子殿下的手指还攥着那个令他安心的少年不肯放,雪已经停了,雪夜的月光格外晶莹透亮,照在熟睡的面庞上,像羊脂玉石覆上了一层冷霜。
殷涔靠在床边也难以入眠,心里一层层分析地想着,今日之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13章 取暖
首先排除了陈仪,那韩王就是个憨货,对太子哥哥的喜爱也不像是作假,虽爱吃喝玩乐,念香散的祸源来自他,但并不像是存了心去害人,自个最后也东歪西倒的嘴角淌涎。
赵纶?一介书生,年纪尚轻也未入仕,理论上与陈佶无冤无仇,若说为了争诗名就对人下狠手,好像也说不过去,在皇宫敢对太子下手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点,也不会是他……
那就没人了呀……殷涔想得头痛,想不出所以然,也许真就是个意外吧,以后必定多加小心,人就在眼前还弄得口吐白沫,殷涔这近身侍卫当得,完全不能原谅自己。
突然灵机一动,他轻轻抽出手,换了夜行衣跃上屋顶,明晃晃的月光有点碍事,但他几乎轻至无声,于京城的屋顶上翻飞竟也无人发现。
赵纶在卧房看书饮茶,并无任何异样,而后宽了衣衫灭了灯烛睡去。
殷涔盯了半晌,看不出任何异样,遂又悄悄回到了太子府,不着痕迹的躺在了陈佶边上,小人儿压根没醒,却在他躺下的一瞬间无比准确的又抓住了他的手。
一连数天,殷涔追踪着赵纶的行迹,只见他日日去祁阁老府邸听学,有时也帮着老师做些抄抄写写的公务,余下时间多半待在家中,看书喝茶自己和自己对弈,有娇俏伶俐的丫头故意对他撒娇,还被他赶出门外。
这人,倒不似纨绔子弟做派,也不像个害人精嘛,殷涔跟了几天也作罢,理不出头绪,也许当日真就是个意外吧。
过后殷涔把这次意外归结为,人人都知道太子无权无势无人可依,都当软柿子来捏,但太子不能真就成了个软柿子,看着软可以,内里必须硬。
至于如何强硬……殷涔找了四下无人的机会,对陈佶说,“不如我们建一支近卫小纵队,专门护着殿下安全,如何?”
“父皇不会允许吧,也太惹人眼了。”陈佶担心。
殷涔早有把握,“名义上不会是贴身卫队,而只是几个陪你吃喝玩乐、温书习字、摔打健身的同龄小玩伴而已,你既已独立封府,养几个小门客总不是问题。”
陈佶听闻点了点头,“听起来可行。”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殷涔噎了下,总不能说上辈子书上见一位赫赫有名的帝王就这么干过。
咳嗽了下,转开话题继续说,“表面上只是游戏玩乐,但实质上这只近卫队需日日训练,才能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就连太子殿下你,也需要一同训练,身体强健些总是好事。”
“嗯!”陈佶再次点头,“此事就交由你去办,越快越好。”
在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殷涔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一同在疏勒国角斗场中死里逃生活下来的梧叶儿同学,该一起练练啦。
殷涔去要人,沈沧仍旧端坐厅堂,殷涔十足好奇,“为什么每次我来的时候你都一副等着我来的样子?”
“我派出去的人在做些什么,我总还是知道的。”沈沧滴水不漏。
“哟,这么厉害,人在家中坐,消息天上来。”殷涔打趣。
“嘴皮子越发厉害,不知道功夫是不是配得上这么利索的牙口。”
“要不切磋试试?”
“那就不必了吧,让你鼻青脸肿的回去多没面子。”
“……”
自家师傅为老不尊真是没办法的事,殷涔叹气。
“梧叶儿呢?”殷涔四处看了看。
“去替我买蟹粉小笼了。”
“……”
好嘛,杀手来京城竟然成了个吃货。
“除了梧叶儿,我还再需要两个功夫好的,身家干净的。”
“你这是在给我下任务?”沈沧难以置信。
“除了你,别人也没这能耐,我找来的人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殷涔真诚说道。
沈沧似牙疼一般嘶嘶吸气,“这帽子给我戴得……”
“给你三天时间。”殷涔乖巧一笑,“沈哥哥办事我最放心了。”
“……”
沈沧只觉得牙帮子更疼了。
正说着,梧叶儿左右开弓提着两大笼蟹粉汤包,还有店家特制的调料蘸酱进了屋。
殷涔看这架势简直比皇帝老子还有排面,心中更加感叹曾经冷面如玉的沈哥哥一去不复返了。
看到殷涔,梧叶儿开心得不得了,把一整笼汤包往殷涔面前一推,“快吃快吃,孙福记的蟹粉汤包最有名了,我可排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
沈沧:“我花的银子……”
梧叶儿:“我排的队……”
殷涔:“好吃,再来两笼。”
沈沧一边吸溜蟹黄汤汁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如今梧叶儿的功夫跟你有得一拼。”
梧叶儿也开心一笑,以往黄褐色的小脸如今成了好看的小麦色,弯弯的眼角带些许异域风情,每回在街上都惹得大胆的姑娘直接出口调|戏。
殷涔说,“听出来了,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己教得好。”
“你这小蠢东西,我是说,梧叶儿是一把好手,一把好刀,这刀,你要握在自己手上。”说罢也盯了一眼梧叶儿,对方又冲着殷涔连连点头。
梧叶儿冲沈沧和殷涔说道,“早在角斗场时,我跟涔哥哥就发过誓,如果我们俩对决,绝不会伤到对方,而是一起去打别人。”
“这才是好兄弟。”殷涔伸出手,和梧叶儿双拳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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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陈佶掩着嘴对殷涔说,“梁太傅也听说了你那句白日放歌须纵酒,快惊掉眼珠子,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侍卫作的诗。”
“……”
那是李白那是李白那是李白,殷涔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才强压下去心头的尴尬愧疚。
“不过太傅允准了日后你我一同听学,说也想看看能作出这等诗作的侍卫究竟有何天才。”陈佶似很高兴。
“这……”想到日后要与梁洛书策论国政,殷涔颇有些头疼,他不怕无话可说,而是怕自己再脱口而出什么超越现时代的惊世之言,这狂傲的名声可就坐实了,这可不好,他应该如沈沧一样,待在暗处,不动声色。
看殷涔犹疑,陈佶有些不高兴了,能与太子殿下一起聆听帝师的教诲,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偏这人还不以为然,左右为难。
殷涔有苦难言,只得应了,太子殿下安全是第一位的,太子殿下高兴并列第一。
对于新来的三个小门客,陈佶只匆匆见了一面,回过头问殷涔,“那个头发卷卷,皮肤又黑的,当真可靠?”
殷涔沉吟片刻,对陈佶简单讲了他跟梧叶儿在囚车相见,又一同在角斗场死里逃生的故事,太子殿下听完两只眼睛都饱含泪水,抓着殷涔的双手,“我原不知道,原来涔哥哥吃过这么多苦。”
殷涔也不知为何红了眼眶,那血泊中的殷氏夫妇,黎明冲天的烈焰朝霞,还有马背上殷苁最后回头,挂满泪珠子的莹白小脸……一帧帧在脑中闪过,仿佛上一秒还在人群鼎沸黄沙漫天的角斗场中,还在密林里没命般的逃亡,而此刻坐在暖炭烧得十足的华贵室内,殷涔这辈子才活了十几岁,已然觉得沧沧凉凉,万事无常。
当下两人皆叹息一声,陈佶头一回揽过殷涔的肩头,似想把高出半个头的涔哥哥抱入自己怀中,奈何人矮肩瘦,做起来只觉怪异,殷涔通红着眼勉强笑笑,揉了揉陈佶耳后发梢,稍作安慰。
这一刻的两个人,不再是太子殿下和侍卫高手,而只是两个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半大少年,一个自看得见的刀光剑影、满城杀戮中逃命而来,另一个自看不见的皇候深海、杀人不见血的深宫秘斗中脱身而至,这不尽相同,却又感怀深受的伶仃身世,让陈佶和殷涔在这深冬寒夜产生了相拥取暖,携手对抗一切的勇敢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