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是练过发声方式和技巧的,特意将声音放得很慢很轻,又挟着一般少年人不会有的微哑和诱惑,很容易让人入了迷。
所以他话音刚落,便看见陈词点了下头,将手收回来,轻声笑了笑,“你不觉得很好看吗?”
微卷的花瓣,有天地间最温柔的颜色,明明长了刺,花.心却柔美到让人忍不住去触碰。
陈词很喜欢这花。
在还小的时候,那些浅薄零碎的记忆里,家里也是会有花的。
基本都是时令花卉,但总有几朵玫瑰跳脱季节的约束,安安静静地待在阳光照射的地方,从黑暗里开出一朵花来。
可是突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陈词微皱着眉侧过头,恰好对上顾言的眼睛。
他蹙着眉,眼里带着防备和疏离,深处还有一点点未加隐藏的疑惑,明明不是什么好景色,可是落在顾言眼里却意外的好看。
于是话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那我送你?”
陈词:“什么?”
顾言:“花,我送你?我知道前面那条街有一家花店,都是早上运过来的,最新……”
“鲜”字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他看见眼前人眸子里的疏离和疑惑全都变成了看戏和嘲弄,“有病?”
顾言:“……”
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陈词收过手转身就走。
他好像见过这人,但每次都离得挺远看不清样貌。
喂二近的两次,每一次都会说出些越线的话……
陈词眯了眯眸子,抬步向前走的时候,看见夕阳将身后那人影子拉的老长,就落在自己脚边,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踩上去。
偏偏落脚的时候,这人犹豫了一下,从空荡的水泥路上踏了过去。
啧。
烦。
明明就刚被人说了有病,可是顾言居然心情很好,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扬了声音在后面问:“我送你花好不好呀,小同学?”
陈词脚步一顿,停都没停,吐出一个单字:“滚。”
滚是滚不掉的,甚至还想黏上去。
杨越偶尔去顾言家,看见他一画室的素描和水彩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只能是喜欢才会不厌其烦地为对方画一幅又一幅睡着的模样。
也只有喜欢才可以耐下性子为人上色。
可偏偏顾大公子不承认。
这时顾言却突然想自己打自己两下,为自己年少轻狂时的含糊其辞和否认。
对方明明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自己却为他画了将近一年的画,在放学后无人的操场等过他几十次。
这种心情,要说只是给模特画画,谁信呐。
……
顾大公子向来说到做到,说是送花就绝对不会含糊,哪怕冒着雨也会挑选一束最新鲜的玫瑰抱着走进一间小巷。
可是雨水里却裹了血腥气,他微微皱眉,尚且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一声剧烈的碎裂声。
很像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脚踩在雨水里,溅出水珠,一步一步向深处走去,他听见厚重的门扉被人从里打了开。
少年跌跌撞撞,带着满脸的死气和一身伤痕,竭力跑出很远。
血珠落了一地,步步踩出黑暗里的花。
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心上,涩涩地扯着疼……
第45章
春夏之交, 最是阴雨不断。
陈词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 只看见一片触目的白色,往哪里看都是白的,干净到没几分生气。
他运气好, 并没有伤到内脏, 醒的也及时。
伤口处用了药, 这时候一点也不疼,不去碰的话甚至连自己也意识不到那里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口子。
陈词垂了眼眸, 无神地愣了一会。
他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从那扇门后跑出来时的情形, 记得沾了满手的鲜血淋漓,可是却记不清他是怎么进的医院。
加起来也不过才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昏迷的。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他将视线移过去,便看见窗台上的一只瓷花瓶。
花瓶里放了一朵粉玫瑰。
好像……是有人说要送自己玫瑰来着。
可那人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
他勾起唇角, 轻轻地笑了一下。
警察是没一会儿就进来了的, 问了几个问题, 得到了答案便出了去。临走之前却有一个看起来入职不久的小警察又偷着溜了回来, 像对弟弟一样的摸了一下他的头,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小心说:“请你吃糖, 要加油呀!”
护士姐姐给他换药的时候, 眼眉都一起蹙了起来,咬着下唇低声咒骂了一句。
陈词有些惊讶,抬了眼眸看过去。
他见惯了人情冷暖, 也见惯了黑暗丛生。没想到在这一间病房里,接连看见了不曾见过的温情。
他微愣了愣,护士似乎觉出自己失态,平复过心情之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问过医生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伤口有些深,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躺着休养。”
陈词并不清楚该怎么处理人情世故,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点点头,然后道一声谢。
他不常笑,可一双桃花眼眸里却是天生带了笑意的,温柔多情,藏着散不去的甜。
所以他一声谢谢之后,便看见护士耳廓发了红。
她眼神躲闪开,瞥见床头柜上那颗糖,当即扳起了脸,“这谁给你的,刚刚那些警察吗?胡闹!”
说着她就上手拿过那颗糖,“你现在不能吃糖,我没收……”
话没说完,她看见病床上少年苍白着脸,眼睛却落在自己手心那颗糖上。
看不出来多么想吃的样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泛着光。
喉咙里有涩意,她说不下去。
僵持好一阵之后,她瞥见床上少年弯了弯唇,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向自己,又轻又软地问了一句:“我不吃,我就留着……可以吗,姐姐?”
伤的到底是重了些,被人狼狈地背进医院的时候,这孩子身上就没有一处没沾上红。
一眼望过去触目惊心,脖子无力地向一边歪过去。他太纤细了,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断了脖子咽了气儿一般……
只是这时,满目纯净的白中,他脸上都没几分血色,手上插了吊针,近乎祈求一般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会让人心疼。
心疼着心疼着,便不忍心拒绝他的每一条请求。
护士小姐姐犹豫好半天,抬起手,慢慢地将糖递了过去,“那说好了哦,不准偷偷吃糖。”
“嗯!”少年弯起眼眉,扬了一个笑,手心紧紧地攥住一颗糖,像是攥住了什么人间珍宝。
……
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小护士看见坐在门外长椅上的人,微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她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你同学醒了,不进去看看吗?”
顾言睁开眼睛,眼里是未散下去的狠厉和死寂。茫然好半晌他才将其中浓墨卷下,站起身来笑着说了句谢谢。
这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出落得一身贵气,要比她高上许多,温温润润地站那站着,如果忽略掉他一身的血迹,估计连自己都会入迷。
先前他背病房里那位少年过来的时候,就算知道是后者受了伤,但这人满身的血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再三问过确定他没有受伤之后,她才放心进了急诊室。
只是这时候出来,瞥见少年略显苍白的嘴唇,她还是犯了职业病,轻蹙起眉头问道:“你真的没伤着吗?”
顾言正将视线从半开的门缝里落进去,闻言微怔着侧过头看向护士小姐姐,笑道:“没有。”转而便问:“他现在怎么样?”
护士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并没有看出来皮外伤,便松下一口气,道:“还行,起来也没喊一声疼,就是……”她笑了笑,带着宠溺地说道:“就是找我要糖的时候有些过分了。”
“过分?”顾言不解。
“嗯。”她点头,“撒娇得有些过分了。”
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祈求和盼望地看向自己,反正她是遭不住。
不仅愿意把那颗糖给他,甚至还想再去瞒着医生偷偷塞给他一箩筐,只要这孩子能开心就好。
……
医院里很忙,小姐姐并没有多待就走了,顾言却在原地怔愣好半晌。
撒娇?
他原本以为,陈词醒过来的时候该是满目死寂的,所以就算冒着风雨,他还是去取了那束玫瑰。
沾染上雨水和血水,早就破败得看不出花的样子,他却在其间找出了最完整最干净的一朵,细心地插在窗台瓷瓶里,只盼着那人一醒来看见一朵花,心情能好些。
他说过自己喜欢那花的。
惴惴不安又满腔心疼里夹着愤怒,顾言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病房外坐了多久。
久到甚至跟过来查案的民警聊了起来。在他们进病房前,顾言掏了掏口袋,唤住最小的一位民警,“哥哥……”
当时其实都忘了受伤刚醒的人怎么能乱吃东西,只是想着,小美人刚醒,一定会疼。
满身的伤疤,他看着都觉得疼,真切地落在身上,陈词该怎么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