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终于看清那两个字——
陈词。
梦里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这两个字是真的。
陈老师不会埋怨他隔了十年的光阴才找到自己,只有顾言会。
他怀着隐晦到见不得人的念想靠近陈词,他将年少的喜欢当成过往的故事,却在重逢的那一瞬间,发现故事写的是他自己。
于是走不掉也不愿走。
于是便会在每一次亲眼看见伤疤的时候都会疼,不在自己身上的疤其实更疼。顾影帝演了那么多年的戏,他知道该怎么表现出疼,这份疼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表现不出来,甚至想受着。
可是当思念入了梦,那人真这么怨了他一句的时候,顾言有些忍不住。
他从教室最后一步步向陈词走去,又在讲台前止步。
高了一个台阶,他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得清小美人。
很好看的一双眼睛,微微闪着,带着些许困惑看向自己。
“陈老师。”顾言沉默良久,轻声唤了这么一句。
陈词愣了愣神,“嗯?”
“您刚刚上课说的我没听懂,能再讲一遍吗?”
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顾言看着他的眼睛,很浅地勾了个笑。
这人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衬衫袖口向上卷起,却还是沾染了粉笔灰,红红的一道,落在大片的白色上,突兀、刺眼、又鲜艳。
像是院子里的玫瑰花。
然后他看见他喉咙轻动,陈词依着他做戏,“哪儿没听懂?”
“这儿。”顾言下意识往黑板上指。
“……”梦里的人往后扫了一眼,静默两秒问:“哪里?”
声音里甚至裹上了揶揄和平时不易显见的轻傲,顾言愣了一秒,视线终于从小美人脸上移到黑板。
黑漆漆的一片,除去附着的粉笔灰,一个汉字也没有。
陈词放松了身子,抵在讲台上笑,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回黑板,“哪写了字呢?”
陈老师声音清浅,光从门外斜斜地洒进一道,落在他侧脸上。侧过身微仰着的脖子,眼睛浅浅地上挑了一道弧度,眸子里带着笑,就连唇边似有似无的也是一道看不真切的笑意。
这人总是容易产生矛盾感,可是每一份矛盾又都恰到好处地落入眼帘,一分一毫也忽视不掉。
顾言定定地看了他一秒钟,豁然笑开,“写了的。”
陈词眨眨眼,“什么?”
“陈词。”
光和风都是正好,这片空间安静地不真实,可是恍惚中又能听见窗外似乎有鸟叫声。
一道一道,清脆干净。
讲台上的人茫然一瞬,却瞥见顾言笑着轻声道:“写了你的名字。”
“……”
因为是在自己的梦里,所以看见的是陈老师、念着的是陈老师,所以哪怕那里并没有字,该出现的名字也该是陈词。
他说他没听懂,原先不过是调戏小美人的一个由头,可是真将说出的话和事连在了一起,他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有些不懂。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做的每一步都带了些目的,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揣测了对方的心意。
于是会想他说的那句想念,会在梦里下意识地让他责怪自己。
也不知道是怪十年前还是怪十年后。
总觉得无论哪一次,自己好像都来迟了那么一点,可又似乎刚刚好……
不早不晚,恰好抓住陈老师。
顾言笑着,视线落到青年右耳上,耳钉反射出耀眼的光,他在镜面里看见了自己,又在自己的眼睛里看见了陈词。
“我喜欢你。”他说。
喜欢了很多年,终于将年少的欢喜和所有光影交错的梦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你不会等很久,因为我想过的未来,每一件都和你有关。
陈词醒过来就觉得脖子痒痒的,他蹙了蹙眉睁开眼睛往旁边移,身边那人却蹭着他一起动,头发蹭得自己脖子根儿都在痒。
他抓起手机扫了眼,已经不早了,但还是有些困。
荒唐过了头,多睡了会,然后就不想起来。
可是一想起来今天大年初一,又想起床了。
大概是跟这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想要正式一点,也想要为他做顿早餐。
第几这样的字眼总带了计数的意思,总感觉会数到最后一个。
早几个月的话,就算一起过了年,陈词也会去想这是第一个,可能也不会再有第二次。可是这时候,他连这种可能都不愿去想。
甚至潜意识里都没有这种念头。
这个人太好了,好到在他身边会忘记很多事。
忘记自己其实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忘记一开始想要的并不多,忘记去想以后。
以后有什么好想的呢?
只要他一直在的话。
……
他往旁边挪了挪,想要下床,顾言却跟着蹭了过来。
“……”
装睡装到自己都能看明白的时候,陈词反而不想戳穿他。静静地待了几秒钟之后倒是顾影帝演不下去,睁开眼若无其事地问:“不再睡会?”
哪怕都醒了,他声音还是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自己一样,陈词心下微暖,不由得软了声音,“不早了。”
顾言扫了眼时间,没有放开他,反倒是抱的紧了几分,“过会再下去吧,天冷。”
哪里就冷了呢,不过是想贪欢。跟小美人在一起,就算是消磨时间,空气里都带了甜。
可是陈词依着他。
依着他、也依着自己被惯出来的懒骨头,任由倦意重新爬上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身边这人轻声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话语传进大脑,陈词反应了两秒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梦到我了吗?”
“嗯。”顾言道,“梦见了。”
困到连眼睛都不想睁的时候,陈词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我在呢。”
在你身边呢,不需要去梦里找。
第49章
寒假再长也不过就一个月,陈老师倒有时间偷闲倦懒,顾言却是很忙。
忙着活动、忙着通告、忙着公司的事,还要忙着……喜欢一个人。
前面的事陈词都知道,唯独最后一句,是顾先生自己说的。
顾言大年初二发了条微博,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配图是一朵用铅笔只勾勒出模样的玫瑰花。
——顾言:忙着上色
陈词只知道这人字写得好看,风骨俱现,却从来没见过他画画。
是一张简单干净的白色画纸,玫瑰安安静静的,并未开得完全,茎上有刺,却每一根都生的内敛。初看只是寻常,看得久了却会觉得玫瑰花刺刺得其实是自己。
一点一点的,让人酥酥麻麻的疼。
粉丝没有多想,全当他是给的新年福利,只有陈词在倦懒中低眸回望,瞥见阳光漏过长窗,在桌上落下一道光痕,而光痕折了个弯,撒在顾言侧脸上,将碎发都渲染得温柔。
青年正低着头,在纸张上细细描绘着什么。他心念一动,便轻声问了句:“在忙些什么呢?”
顾言半弓着腰,闻言姿势未变,只是侧了下头对陈词勾出一个笑,“忙着喜欢您。”
他还是喜欢用“您”这个字眼,若说不尊敬,又没有半点轻浮的模样;可若说正经,陈词又的确没看出来几分。
索性就不理他,迈步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画上一朵玫瑰安静乖巧,刺生的含蓄。
陈词大概知道他在画自己,没觉出几分羞意,倒是觉得他画的真是不错,不免就多看了几眼。却看见身边这人抬手,蘸了些粉,细细地点涂在玫瑰花瓣上。
根和茎还是黑灰色的炭铅,唯有花瓣,用了温柔到极致的粉,很淡很淡、又细心地向内填充色彩。
淡淡的一层,顾言说话声音也轻轻的,像是怕打扰到谁,“陈老师,我错过了你好多年。”
这世上最无奈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错过,可是顾言却说的清浅,愧意不觉,就连惋惜也只像一层雾一样飘散在空中,抓不真切。
陈词站在桌边,话音空隙间,他听见笔刷触在纸上的声音,沙沙浅浅的,在冬日午后那一层薄凉的光照下就显得格外缓慢。
声音缓慢、描绘一朵花的模样也变得漫长。
陈词听见顾言低声笑了笑,他不清楚他突然笑些什么,好像错过倒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一般。
陈老师向来理智,可这时却莫名有些不舒坦,但视线落到顾言左耳上,他张口欲说又噤了声。
“错过了您好多年,所以我看见了现在的你。”顾言将画笔沾湿,换了颜色填涂根茎,笑着轻声道:“我看见时间给你上了色。”
时间给他上色,将少年渲染成最温柔的光。不会刺目到让人退缩,也不是黑暗中的那一点星火。
前者太过灿烂,后者又遥不可及。
每一个都不是陈老师。
隔了这么多年,顾言看见的,是品一杯茶的时间里,坐在摇椅上,任凭温暖和舒适将自己包裹,放下所有戒备和顾虑安心去浅眠的那一束阳光。
他将利刺收敛,却仍会在不经意间斜斜一瞥,生出疏离与冷淡。
可就是这么淡漠的人,当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