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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阳 (四野深深)


  四面八方都看着这俩今天都不打球的哥,就猜施泽又嘴贱了。
  顾飒明闻言哼笑一声,松手后拍了拍他,然后径直往教学楼的区域走了。
  施泽肩膀隐隐发痛,但他来不及追上去还手,只钉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当不当直男?不然呢?他难道不是直男了啊......
  可他想跟徐砾在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脑海里徐砾的影子无缝衔接地涌现,像是已经形成了反射,他心里堵得慌,充满了杂糅着的恼怒、后悔和茫然。
  施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飒明回了教室。其实施泽一直以来和他打打闹闹、过招比试,即便真的“打”起来过,也都叫开玩笑,谁让施泽胜负欲太强太爱装逼,经常找打。
  但刚刚顾飒明是真的瞬间冒了火,手上不禁使了全力。
  ——他守着到他弟弟结婚生子?和谁结婚?和谁生子?
  但也只一瞬间,又觉得好笑起来。
  施泽不过是个不知内情且恰好撞在枪口上,被掰弯了还一脸懵逼的可怜人罢了。
  此时祁念应该还在睡觉倒时差,顾飒明将已经充好电的手机揣进口袋,才又下楼。
  晚上八点,祁念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顾飒明听见铃声后放下笔,接得很快,耳边立马传来祁念叫“哥哥”的声音。
  顾飒明眉目舒展,应了一声,不过语调惯常道:“现在那边不是才凌晨,怎么没睡?”
  “我醒了,不想睡了......”祁念嘟囔道。
  “你一个人么,爸爸呢?”
  “爸爸在旁边,睡着了,其他人不知道,”祁念压低了声音,半带气声,话倒是很多,“爸爸来见一个阿姨为什么要带我来啊,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些亲戚,什么都不知道......这里的酒店好大,喷泉比上次我们一起住的那个大多了,好豪华啊,但我谁也不认识。”
  顾飒明笑了笑,转身拧开门,经过走廊,说:“用不着认识。”他说完停顿下来,眉间微拧,不知道要不要提前给祁念打预防针,他不是陪祁文至去见什么阿姨的,而是——
  顾飒明一路走到底,推开了手边那扇门,最终也没有开口。
  “祁念,”顾飒明叫他,突然问道,“如果可以让你许个愿望,最想要什么?”
  祁念捏着手机,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卡壳两秒说:“只能许一个愿望吗?”
  “一个不够啊?”
  顾飒明走进祁念的房间,“啪嗒”地把灯打开,在明晃晃的吊顶灯下环视了一圈:“还想要几个?”
  “不是,一个就够了,”祁念认真地反驳,“只是这样我就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你最想要什么?”
  手机听筒里蓦地安静下来,那两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通过这样的方式一起一伏,交织融合,连起不再那么孤单浓重的夜。
  祁念咬了咬唇,他害羞极了,声如蚊蝇,却也极认真地说:“我想要哥哥......”
  顾飒明呼吸很明显地停滞了一刻。
  祁念说完,还得转头去看祁文至确实没醒,而脸早就烧得一片绯红。
  可他说的就是实话,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要的只有顾飒明。
  祁念没听见顾飒明的反应,一颗心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在忐忑,扑通扑通地乱跳,他紧张得都想去跑去上个厕所。
  “好啊,”顾飒明终于说,“这个愿望答应,没有期限,永远有效。”
  “但明天你生日又没办法跟我过,现在再想第二个愿望,送给十八岁的祁念的。”
  祁念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惊愕又欢喜,他空张着嘴,喉咙哽着不说话,直到顾飒明笑着叫他,才算是灵魂归位,“嗯嗯啊啊”了两声。
  顾飒明便说算了,等他回来再说;顾飒明还说那时候的祁念就是真正的大人了,遇到任何事都要冷静,让他听话,说等他回来。
  祁念不停地点头,眼泪啪嗒就掉了一颗,然后迅速抬手抹走了,说了晚安也舍不得挂电话。
  没有比这能更好暂时抚平顾飒明的焦躁与疲倦的东西了。他所有的被迫感和遭受背弃的感觉,终于都能稍微远离他一点,哪怕只是因为听见了祁念的声音。
  顾飒明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很幸运,他刨除家庭、背景,能倨傲的资本也有很多,但这些有时候也依旧毫无用处。
  而冷漠与极度的理性,是他小时候逃跑时受了伤、再从福利院出来后,“与生俱来”的保护色。
  这保护色过早地起了提防,识破了人心,反倒让人受累。
  他才知道,他所以为的包括医生口中的,他心理疾病的根源——祁念是关键,也许根本并没有那么关键。
  ——关键的不是“根源”,而是祁念这个人,他和谁都不像,他的那颗心和世间人心更不像。祁念会撒很多小谎,至今还有秘密,但他对他简单又热烈,眼神直白坦诚,敌对的时候是,喜欢的时候也是。可无论什么时候,顾飒明在看不顺眼这个弟弟的时候就发觉了,他弟弟其实是整个人在往他身上扑,一边维护尊严和立场,一边从他这得了甜头就自己拆台,像只懂趋光性的飞蛾扑火,傻得要命。
  既然如此,还有最真实的欲望说不了谎,他为什么不能喜欢祁念?
  顾飒明在祁念房间里转了转,把赛车和被祁念摆在桌上的所有小玩偶都擦了擦,刚打算离开,却突然临时起意,想再看看被祁念藏进床板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藏进床底下?祁念明显不会吹长笛,那又会是谁的?
  顾飒明目光锁定在两件东西上,脑子里冒出来的更多的是关于那辆赛车的事,心里软了软,又想立马见到祁念。
  顾飒明抿唇,手扣在床板上,随意一瞥时眯了眯眼,往前一俯身,从积满了灰尘的背光的角落里扯出了卡在木板里露出一角的本子。
  本子很小,尺寸不足A5,捏在手里只有薄薄一小叠纸,表面和四周都又旧又脏,甚至有只小蜘蛛从上面爬过,落荒而逃。
  顾飒明看着封面上写得稍显稚嫩的“祁念”两个字,挑了挑眉。
  他翻开第一页,最顶上赫然两个大字——“日记”,接下去是大人字迹的补充——“要求:祁念每周上四节语文课,每周二在老师来之后要交四篇日记,记录学习与生活。”
  紧接着的内容令顾飒明哑然失笑,祁念那时候的日记内容和如今都没差,通篇两百字下来全是关于学习的事,无趣中透着点一本正经的可爱。
  可日记记录到第三页就断了,上面只写了一半的日期。
  顾飒明随手往后翻,翻出了写了字的页面,马马虎虎扫了一眼后,他陡然僵住了身体。
  【今天爸爸回来了,他的手牵着我,很大很温暖,爸爸要是能多回来几次就好了......】
  【我恨他。】
  【刘妈说她今天被扣了钱,都怪我,我 】
  【他们都在找哥哥,一直都在找,那我呢?】
  【院子里的花开了,像书上写的那样,红的黄的紫的,争奇斗艳,百花齐放。我好想出去。】
  【小少爷 去死。】
  【我想出去。】
  【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奶奶团聚去了,奶奶说,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到上帝那里去了。可我要是死了,灵魂也还是被关在这里,连星星都不会落下来。】
  【祁洺,找到你或者你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消失了?】


第六十七章 (下)
  今年温哥华的冬天还未下过雪,常常阴雨连绵,难得冒出太阳。
  祁念举着伞站在酒店门口,耐心等待正站在屋檐下打电话的祁文至。
  他愣愣看着眼前陌生又别有风情的景色,隔着一条街的路边餐厅外落座了不少人,混沌的烟火气里依旧混着些许空寂。
  天空中有雨水飘进来,祁念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想到云城夏天更喧嚣盛大的雨;想到几天前还干燥凛冽的风;想到与顾飒明凌晨的那通电话。他还没缓过劲儿来,那股喜不自持暂时掩盖掉了想念本身的折磨,和他从出发开始就愈演愈烈的茫然无措。
  同样在看着这场冬雨的郑亦婉还是坐在病房的轮椅上,两天前她就从那位助理口中得知了消息。
  郑亦婉搭在毛毯下的双手一直在隐隐颤抖。
  在孤独地生活了十几年的,这片已然熟悉却从未找到归属的异国他乡,郑亦婉等来了她念了大半辈子的儿子,而根本不用近在眼前,也足以令她泣血又干涸的心再次回光返照。
  她还能在濒死之前,强烈地感知,最后当一回母亲。
  阿姨手里提着新鲜买来的水果,经过护士站时和护士聊了几句病人情况,叹了口气,才慢慢往高级病房的区域走。
  她推开门,看见郑小姐原先正面对着的玻璃门被打开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果,一边叨念一边匆匆跑去关门:“天气这么冷,又湿,怎么对着风口在吹。”
  “护士刚刚说了,等会儿医生就会来检查,”阿姨顺带拢了拢窗帘,说,“您看见今天的花了吗?花店里的小姑娘,就您之前夸漂亮的金色头发那个,说是留的开得最好的那一束,希望您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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