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今天在浴室里,奕和被花洒冲得睁不开眼,抱着他努力吞咽的样子。
他气坏了。
他欺负了奕和。
浴室里到处都是水,看不出来奕和有没有哭,应该是哭了吧?可能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坏脾气吓坏了,奕和一直在道歉,解释,改口说自己愿意接受小齐,那一瞬的迟疑只是在考虑怎么安排房间……
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奕和施加了冷暴力。
临走的时候,奕和还隔着车窗,忍着眼泪,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求他原谅。
钱啊,钱真是个王八蛋!
欺负小孩子。
半瓶黄酒下肚,谢佩韦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将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一一厘清之后,知道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非常不绅士,更像是蛮不讲理的恶棍。
和上次录音笔事件不同,那次是个误会。这次则是谢佩韦仗着年资权势刻意对奕和倾泄了脾气。
这就是欺负。
这让他对奕和有了一丝同情。
奕和为什么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被他欺负?因为他有钱,有势,有左右奕和前程的能力。
想到这里,谢佩韦给了个备忘录发给秘书室。他打算把星皇娱乐的股份分给奕和5%。可以当作是他给奕和的补偿。也有几分原因是,他不希望奕和再因为钱强忍委屈。
——哪怕他自己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恶棍。
桌上的菜肴早已冷透,谢佩韦喝完了一整瓶黄酒,打开休息室大门:“走了小子。”
※
次日,谢佩韦没能守约回奕和处。
梅省某地发生地震,谢氏在当地有个大型楼盘正在施工,相传半夜有工人违反安全条例在工地里闲逛打牌,直接就埋了下去。谢佩韦听报又气又急,一大清早就飞去了梅省,亲自处理此事。
有安华传递消息,奕和倒也没有误会。谢佩韦说一不二,昨天说了今天会来,就不会生气故意不见他。这不是出事了吗?谢佩韦又不是整天游手好闲专门泡小明星的富二代,当然是工作要紧。
比较让他吃惊的是,谢氏财团的法务又来了。
他看见这两个自称律师的人都害怕,就昨天那么一点儿事,居然要离婚吗?!
“李先生,这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说话的是谢氏集团法务部的首席律师吴律师。
在签婚前协议的时候,齐璇靖就带他就来拜访过奕和。那时候他带的是精通婚姻法的赵律师,今天带的则是负责公司法的郑律师。
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本来不需要他出面,但,这位是夫人,情况当然不同,法务部必须重视。
不是离婚协议就好!
奕和晕晕乎乎地听着吴律师解释,在郑律师的指导下签了字。
两位律师恭喜他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星皇娱乐5%的股份?5%?!看上去很少?星皇娱乐目前的CEO窦之道才7%呢!这还是他辛辛苦苦给谢佩韦打了十年工,前两年谢佩韦才给他加了2%。
换句话说,窦之道和奕和一样,最开始也都只有5%的股份!
为什么给股份?
不用去咨询钱教授,奕和也知道这是补偿。
上次录音笔事件之后,谢佩韦很快就让人把这栋别墅转让到他的名下,车库里的豪车也都一一过户给他。谢佩韦是个很干脆的人,不会暧昧不清。什么车你开着,房子你住着,产权写我的名字、或是登记在公司名下……种种鸡贼算计全没有。
他要么不送,直说只给使用权。说了要送就是直接过户,交巨额税费也无所谓。
奕和原本还在做讨好赔罪的攻略计划,签了股权转让协议之后,他简直是全身轻松。
——不用他努力去挽回,谢佩韦已经完成了自我修复。
昨天的种种惶惑不解、痛苦绝望,今天都消失了。谢佩韦又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人。
但,咨询过钱教授之后,奕和知道谢佩韦有心理问题。就算谢佩韦自我修复的能力很强,一夜之后又回到了文明社会,知道是非对错。可是,他表面上看着正常,心里真的好了吗?
不会好的。
奕和可以忍受谢佩韦一切坏脾气。
但,谢佩韦明明不是那样的,他生病了,他需要治愈。
※
谢佩韦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海市机场,走私密通道去停车场。
他出门至少三辆车,也不固定是那一辆,有时候在前边,有时候和后边,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坐在中间那一辆。现在就更夸张了,必须四辆车。
——以前齐璇靖身兼三职,现在齐璇靖不在了,多出来四个人。
是的,齐璇靖的工作分给三个人都扛不住,谢佩韦的工作秘书和生活助理都成了双岗并勤。
谢佩韦在路上不谈工作。
他自己拿着手机低头在保镖的簇拥下往前,心中还有几分不爽。
房地产这个产业想要遍地开花是不好搞的,谁都知道跟着市政规划走,黄金商圈的地皮到手升值潜力最大。你也想拿,我也想拿,你有背景,我难道是光脚的?猛龙过江还容易折浅水里呢。
做生意要和气生财,难免就要让利妥协。和本地大佬合作就是最便捷的一条路。
地震是天灾,可工人深夜出现在不施工的工地,就是不该出现的人祸。
谢佩韦亲自飞去梅省处理此事,看着救援部队把工人挖出来,该送医的送医,该抚恤的抚恤,还在第一时间给灾区捐了一笔巨款——安全局才没有找上门来。
当地合作的项目总经理还要跟他犟嘴强辩,先说天灾谁也不想的,又说把工地选在地震带上就是前期策划的锅,最后干脆耍无赖,就算工人不按规定进了工地,你们谢氏不是自诩大企业吗?监管严格吗?你们的内部行政监管哪儿去了呢?!
谢佩韦当场就把整个项目部的人全部开除了!艹尼玛的,跟老子犟嘴,不知道老子是霸总?!
开除一时爽,擦屁股火葬场。
现在房地产集团正在紧急组建新团队,赶去梅省收拾烂摊子。
保镖将门打开,谢佩韦立时感觉到不对,往后一步闪到了车身后边,利用轮胎挡住了要害。
几个保镖也是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黄念第一个冲上前,定睛一看,顿时想笑,尽量控制自己:“老板,咳,是奕和先生来接机了。”
整个安保团队都松了口气。
谢佩韦更生气了。
他不是生气奕和来接机,而是生气为什么安保团队没有事先汇报?三岁小孩子么?玩的就是心跳?!他霍地上车,摔开了保镖的手,自己砰地关上车门,命令司机:“下车!”
负责开车的正是安华。
安华也很无奈,奕和要来接机,还要搞个惊喜,他能怎么办?
名义上他已经是夫人的安保主管了,主要负责给夫人服务。这点儿小事也不肯听吩咐,以后还怎么干工作?再者说了,人家夫妻两个的小情趣,他一个司机哪里好插嘴?
现在惹老板发这么大脾气,安华也不敢吭声,连忙解开安全带灰溜溜地下车。
密闭的车厢里,只剩下谢佩韦和奕和两个人。
车里很香。
浓郁的花香味儿。
奕和两只手都藏在身后,很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惊喜”藏起来,然而,他单薄的身形依然挡不住背后那一束巨大的玫瑰花。
送花是很老土。
可老土这么多年都能流传下来,至今风行,必然有其道理。
然而,这个努力想要给自己送花的可怜孩子被吓坏了。谢佩韦本想教训他两句,看着他不敢抬头、眼睫闪烁的模样,背后那一大束还在轻轻颤抖,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前几天才欺负过人家。总不能继续欺负吧?欺负得太狠了,半夜拿刀捅我怎么办?
“送给我的?”谢佩韦收敛住自己的怒气,放缓口气。
奕和才抬头把花拿出来,小声道歉:“我想得不周到。对不起,以后不会擅自过来了。”
“不是不让你来。来之前给我这边通个消息。”谢佩韦接过那束花,顺势将奕和搂进怀里,也是好几天没有抱过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乖乖软软的,想来没有为那晚的事情生气,“花很漂亮。”
表扬了礼物,就是喜欢的意思。奕和也放下心来,靠在他怀里,又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画框。
谢佩韦拿起一看,发现那不是画作,而是一幅书法作品——也不能说作品吧,以谢佩韦这样正经练过二十年字的人来说,更像是初学者努力之下的草稿,不能见人那一种。
这不能见人的一笔字还被裱了起来,装进了画框。外人看了是要笑话的。
这也不是给外人看的东西。
看着画框里努力认真写的“对不起”三个字,谢佩韦轻轻抚摩奕和后颈:“乖。”
他给了奕和星皇娱乐5%的股份做补偿,奕和也在努力给他台阶下。他俩都知道,他是绝不会道歉的。但,事实上,奕和也不必道歉。从头到尾,奕和并没有做错什么。
奕和还是道歉了。非常用心也很正式地向他道歉,对他表示了忠心与顺服。
奕和靠在他肩上,声音很低:“我把房间准备好了。还给小齐买了衣服鞋子,电脑游戏机。您吩咐的事我都会办好的。”不等谢佩韦说话,他将谢佩韦抱得更深一些,凑近谢佩韦耳畔,“我是说谎了。那时候犹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