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走,是怕我脱不了身?”身后人慵懒地开口,声若林籁泉韵。
“我怕你照顾不周。”
“呵呵,你先照顾好你自己。”
说着,那清冷白花香气就笼住了他,她在他身后夜风中低吟浅唱起来。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绕,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着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从牡丹亭到桃花扇,从西厢记到汉宫秋,她真似有百种身份,千般面孔。
最后,她还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勾了他一句:“小和尚,你今夜是要宿在哪里?”
车到杜棋住的小区,肖稔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多此一举。
这女人住在西城区二环边三环里的一处高档小区,这里一套两居的房租要赶上自己的工资了。他一个住在六环老国营厂家属院的屌丝,居然冒着流落街头的风险,做了一夜的自作多情。
“你图什么啊?”
肖稔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也就没言语。
只见那妖精远远望着他嫣然一笑,一双眼眸如萤石闪烁。
她本来已经走了,可没走几步又停下扭过头望他。一颗烟送到唇边只吸了一口,便将烟头在地上碾灭,又款款向他走来,高跟鞋声步步扣在心弦。
她如妖娆青蛇从车窗探进身去,缠住肖稔深深地与他接一个吻。他们吻了很久,直到一记“照妖镜”似的强光打断了他们。
杜棋那妖精花容失色现了真身,仓皇松开了肖稔,吐出了吸进去的阳气。
肖稔抬眼的瞬间,那束光熄灭了。
他看见裴松青抱着傻狗站在夜风里,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06. 罗西南特
杜棋拎着她的香奈儿、踩着她的jimmy choo离开时,还不忘冲拿手电筒照她的始作俑者撩了一记口哨。那女人就像是夜风中的妖,越是在夜里越是顾盼生姿。
裴松青没做反应,反倒是他怀里的傻狗不淡定了,冲着杜棋逐渐消失的影子吠了起来。
“呦呦呦,这家伙还真是鸟枪换炮!”肖稔笑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着裴松青怀里的那只毛光锃亮的小土狗:“以前都是一起在泥里爬,你看看人家现在,这嫁入豪门就是不一样。”
他嘴快是真的,但嘴贱也是真的,总是话脱了口才意识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都知道裴松青未来老丈人是A市高官,裴松青再得天独厚也免不了被人在背后他的捅肺管子。像被说是“扯着老婆裙带子往上爬的倒插门”,这种话裴松青平日也一定没少听。想到这层肖稔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怪不得领导不待见他,嘴是真的臭到了家。
他正懊恼,裴松青却不咸不淡道:“搅了你的生意,真是对不起了。”
肖稔当时就释怀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松青这个货就是欠收拾。
“裴总,是不是我又踩您尾巴了?”肖稔直接熄火下车,凑到到裴松青身边一通挤眉弄眼:“我这人就是嘴欠,要是说错什么您就看在以前情分多担待点儿。不过人家姑娘的清誉可不能被我毁了,那是我们公司同事。不比裴总您家大业大,我这每天都费死八活还挣不到三瓜俩枣,这不到现在才下班嘛。”
说罢,他还伸手逗了逗裴松青怀里的狗子,玩味一笑:“你呀,都忘了自己是裴总被掳走的吧,居然这么快就认贼作父,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傻狗子似乎听懂了,冲着他呜呜地一声闷哼。
“你不是住在书峻龙庭吗?”肖稔忽然想起了裴总激情邀他同居的事,挑眉望他:“那是在东城区吧,这里可是西城啊。”
谁知道裴松青一张嘴就插他肺管子,他一脸正经地说:“我房子多了。”
“我看是狡兔三窟吧。”肖稔才不示弱,立刻反咬:“你这是想背女朋友金屋藏娇吧。”
谁知裴松青这次没接茬,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去:“你房子找到了吗?”
“没。”肖稔一听这事头都要炸,裴松青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最近的房子是真难租,就他那点工资也没什么选择余地,再这样耗下去还真得考虑和别人合租了。他最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没准他真该离开A市回到家乡去,找一个安稳靠谱的工作,住在父母给自己的安乐窝里。
环视眼下,这小区的开发商还竟真在北方城中造出了湖光山色,引水绕楼、跨岸搭桥。风光甚好,有钱更好。
肖稔对自己还是有很客观的认识。他觉得就算是去卖屁股,他也很难住到这样的高档小区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把年纪卖屁股都轮不到他。他要是有裴松青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为五斗米折腰。他要是有杜棋一半的本事,也就能逢凶化吉、见招拆招。
可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有一身落魄的骄矜与无用的倔强。他现在看着裴松青怀里的那只狗,想起大话西游里面不是有句戏谑的话——“你看看那个人多像条狗啊”。
他甚至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走了。”于是他挥挥手,转身走向他一个人的黑夜里。
今夜的每一盏灯都格外孤独,孤独到他也想学着杜棋引吭高歌一曲。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裴松青在夜风里叫住了他,他跟他说这小破狗还没名字,既然肖稔与它有过一饭之恩,不如再取个名字给它。
肖稔想了想,苍白笑一笑。
罗西南特。
他眼下只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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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西南特,是堂吉诃德的马的名字。
07.你以为你是谁(1)
第二天肖稔到了公司,就被郝惠东通知南厅大厦的安装项目要他不用跟进了。
“郝总,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这个项目一直都是由我在跟进,我想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南厅项目的情况。”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肖稔知道郝惠东这厮一直没憋好屁,但没想到这屁居然叫他憋的这么臭。但不管私底下多瞧不上这尸位素餐的郝总,可官大一级它就是压死人。事关月度绩效工资,肖稔又恰处在最缺钱的时候,他必须要厚着脸皮去跟郝惠东据理力争。
“你还好意思问我?”郝惠东也上了脾气:“柳主任一早给我打了电话,说南厅那事他也拍不了板了,让我们自己去公开竞标。你说说你,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死皮赖脸地不肯走,没准今天合同都签了。”
肖稔丧着脸从郝惠东办公室出来,就被多事的刘姐一把拽进了茶水间。
“又给你穿小鞋了?”她说着将一杯刚冲好的热咖啡递到肖稔手中:“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就是老板的老同学吗?平时除了签字盖章能弄干什么啊?”
肖稔只是无声笑笑,这个刘姐也不是很么善茬。办公室里都知道她是老板娘安插在公司的耳目,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却连郝惠东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要不怎么说这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你呀,要是有人家身段一半软,也不至于在这儿受闷气了。”刘姐阴阳怪气地用眼角一挑,肖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抹妖冶倩影钻进了郝惠东的办公室,门“哐啷”一声暧昧地关上。
“说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处男杀手,我看不尽然。”刘姐咬着牙冷笑一声:“分明是老少通吃的公交车。”
肖稔不予置评。
就算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总在人前编排一个女人是“公交车”难免不叫他想到下流。不管人家是否浪得虚名,说这话的人首先其心可诛。大家各凭本事吃饭,坦白讲像这位刘姐,纵使她有杜棋那副花容月貌,也很像杜棋那样左右逢源。
手腕、格局上首先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下班时肖稔最后一个走,虽说郝惠东停了他的工作,但他还是得给自己找房子。他蹭了一会儿网联系了几个房东,可结果也不尽人意,起身时却发现杜棋正在门外等他。
“呦,您今夜这是唱哪出?”肖稔笑着望她。
“白狐报恩。”那女人在夜里就像只漂亮的波斯猫,望着谁都满眼柔情蜜意:“小和尚敢上我的车吗?”
敢啊。怎么不敢。
肖稔觉得,若是杜棋能将他卖了,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总比他自己劳神费力地王婆卖瓜要强。
“听你的意思是眼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杜棋开着她那辆巴比伦红的宝马x5穿梭于车水马龙之间,给A市旖旎夜色增添了一抹红霞。她车里香气缭绕,却不像蜘蛛精的盘丝洞那样妖妖冶冶。那是一种极为清冽的白花香,与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样,调子极冷,不甜也不暖。
“跟郝总认个错吧,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
肖稔长叹一句,落下车窗让长风灌入,吻遍全身。这冷风一吹头脑立刻清明,不知怎么醍醐灌顶,忽然聊发少年轻狂。
“图我的不死欲/望,图我的英雄梦想……”他说着嘴角都泛着笑意,伸手出窗搅了搅今夜的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