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一直都是病态的,但我没想到他病得会把自己手指切掉。”
寒天雪地,楚甄像是一瞬间患了雪盲。韩晨曦向上颠了颠路俊丞,路俊丞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打在楚甄的肚子上,可能因为冻伤而血渗透出来。楚甄低头看着那道他衣摆上清晰的血痕,耳边铺天盖地的蜂鸣声越来越大。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眼睛痛,头痛,耳朵痛,后背痛,身上每一处未愈的伤口都在痛。可这些痛不知为何最终都汇做一处涌进心口,争先恐后把他的心脏撑破。
“别走……别……”楚甄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说出口,他只看到那个双眼紧闭的男人腮边还挂着一滴泪。楚甄想伸出手拉住韩晨曦的衣摆拦住他:“你把他给我,我……我想等他醒过来问他,别走……别走好吗?”
何为溃不成军呢?韩晨曦没有理会他,就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一句哀求掉在地上就像个天大的笑话。楚甄的手还维持着一个拉扯的姿势僵在半空,我想拉住的是韩晨曦吗?他回答自己,其实我想拉住的是过往吧,是那些彼此妥协、又彼此相爱的日子吧?
——后悔遇见我吗?
——不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还愿意遇见我吗?
——不愿意了呢。
楚甄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而且他的预感是对的,自从那天起,他真的没有再回过这里了。
警局事务繁忙,楚甄终于寻了个合适的契机将手里掌握的证据毫无保留的全部上交。当初他怎样不着痕迹将路俊丞剔除,现今又怎样悄无声息将他归回原地。楚甄第四次回到警局的时候是个大晴天,初春冰雪消融,万物初生,一切皆是崭新的模样。
上了顶楼的局长办公室,当他把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交给江局时,不知怎的,楚甄忽然想起他和路俊丞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他觉得路俊丞这人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暴徒,既自私又虚伪,既花心又滥情,这种人挫骨扬灰死不足惜。可有一天他在办公室里不知怎么回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路俊丞在打电话。楚甄以为这通电话可能会和路俊丞干的违法的事儿有关系,他假装没醒。楚甄听着路俊丞说,哎你说我最近看上一个小混蛋,不是不是,他是个正经孩子……哎我还挺想追他的,就是怕他害怕啊。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哪有长性,但我偏生就觉得这次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我也讲不出来,但我从来没这么迫切的想和谁在一起,甚至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过。
可能是受到了嘲笑,路俊丞小骂几句就挂了电话。楚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看着从办公桌前站起来的路俊丞,心里还想着一定要把路俊丞喜欢的男孩查出来,可他万万没想到路俊丞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朝自己走过来了。他心跳如雷,一步、两步、三下、四下。然后路俊丞轻手轻脚把外套盖在楚甄身上,一边还小声嘟哝了一句,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音量:“睡了快一个小时了,小混蛋。”
江局座在椅子上边打开档案袋边看着楚甄:“怎么了小初,眼睛这么红?”
楚甄用大拇指擦了擦眼角:“最近忙着整理证据,用眼过度,不碍事的。”
他从行政楼出来的时候看到外面花坛里冒出了新绿,有路过的警察和楚甄打招呼叫他初警官,他亦热情回应,可他总觉得这名字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他已经当楚甄当了太久了。
可他明白,他和这个人,已经没有以后了。
☆、六道轮回
定罪是一回事,下追捕令是一回事,抓捕又是另一回事。楚甄本想称病推脱,他想尽快给尸骨都不知在哪里的弟弟安衣冠冢,但他又觉得这或许是他见到路俊丞最后的机会了。
“我应该在场的,江局。”楚甄说着,正了正警帽:“让我亲手逮捕路俊丞吧。”
出警的那天风和日丽,碧瓦晴空,陈队和楚甄座在警车的副驾驶位上听着后排线人汇报,万氏倾颓,白金实业停业。万鎏已于两天前逃往别省,今天应该是路俊丞和韩晨曦赶向机场的日子。根据交警大队提供的录像,路俊丞的车一定会开上这座跨江大桥。
楚甄的手心里都是汗。他把手攥紧,只觉得今天天气似乎真的非常好。
突然,熟悉的玛莎拉蒂总裁进入视线——他也曾很多次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上。车如离弦之箭,警笛呼啸,楚甄的心越跳越快。他清楚韩晨曦的车技,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追不上拦不住。
有多久没见了?一星期?两星期?还是一个月了?
一辆警车打横逼停了玛莎拉蒂,陈队一脚刹车,楚甄的肋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只听前面一声枪声,他清楚这一定是韩晨曦放的,只有他有这个胆子在警察面前负隅抵抗。楚甄赶紧下车,只见有人反扣着韩晨曦压在警车上,有警员说有个人跑了。楚甄摸了摸腰间的枪,转头对陈队说了一句:“我有些私人恩怨没和他解决,您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吗?”陈队迟疑了几秒,把枪放回枪套:“当然可以,你是整个案子的负责人。”然后他又补了一句:“但别拿你的职业生涯开玩笑,知道吗?”
楚甄没有回答。
被十几只枪对着的感觉一定很恐怖吧,他一定很害怕。楚甄想着就跑得更快: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那个暴徒,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好像知道他会来,警员们自动分开了一条路。楚甄看到路俊丞站在桥前,背后是江水滔滔,隐隐约约仿佛是瘦了,好像随时都会羽化不见。
他们之间是十米的距离。下午一点的阳光热烈而朦胧,像隔着层纱,把那人的身躯和面容氤氲得像初醒时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梦境。
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
路俊丞手里的枪端得姿势极其业余,那双鬼魅一般诱人而漆深的眼正直直望向自己,如深潭千尺:“要不然我和韩晨曦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楚甄摆摆手,警员们纷纷迟疑着退后了几米,他觉得应该没有人再能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了。
“你的手还痛吗?”楚甄问着,漆黑如夜空的眼一时一刻都不曾从路俊丞身上离开:“我就想问你这一句而已。”
路俊丞抬起左手挥了挥,笑,四根纤长如玉的手指:“不痛了,但痛我也不会讲的。”
和煦春风,如落在唇上温柔的亲吻。
他们沉默的注视着彼此。
“如果,三月份的时候我们没被万鎏阻拦,你会和我走吗?”
路俊丞问着,目光笑意含水,眼眶也微微红了。楚甄分明看到里面涟漪一样的哀愁和忐忑,可他还是摇了头:“不会,我会把你交给警察。”
西风像划伤了他的眼角,路俊丞笑红了眼:“真的,这是你会说的话。”
爱与被爱都是弥天大错。路俊丞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其实说不清究竟是谁更对不起谁。我想了很久很久,但最后,现在,就现在,我只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我什么都不要了——金钱,地位,权力,名誉,包括别人的爱慕。”他咬着颤抖的嘴唇,他很想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咬得嘴唇几乎快破皮流血:“我只是路俊丞,你只是楚甄,不是罪犯也不是警察,就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
江风拂面,吹得楚甄眼睛很酸:“但这不可能了,下辈子吧。”他看见路俊丞的眉骨和眼窝间形成了一块阴影,但他知道路俊丞琥珀色的的眼睛一定含着笑:“你和别人约定过下辈子吗?”楚甄定定的看着路俊丞,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五官,像要把他的样子镌刻眼底:“我一定不会再选择走这样的路。如果有下辈子,还是不要了吧。”
路俊丞笑笑,齿如编贝,依旧明眸皓目,那光彩淬了泪光,迷人恍若神子:“连一个虚假的承诺都不给我,你是真的狠心。”说完他举起了枪,楚甄明显看到他上膛的动作。路俊丞将枪口调转对准了楚甄:“但那又如何呢?你的眼睛里装满了爱。”
楚甄有一瞬间的恍神,他眼里路俊丞的身影虚了焦。四周的警员纷纷举起了枪,而在路俊丞真正扣动扳机之前,楚甄的子弹已经飞出了枪膛——他的反应力和枪法一向数一数二。火光电石间,胸口中了一弹的路俊丞痛得额头爆出青筋,泪水飞快划过嘴唇,他用力挤出一丝笑意对楚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以为我会真的对你开枪,就像以前你一直坚信不疑我会害你。可你想想,我真的害过你吗?”
血与泪交错如烟花绽放,路俊丞的身子向后仰去。他倒向身下这江水汤汤,如解脱般去向这万丈深渊。楚甄的泪水一瞬间涌出了眼眶,风卷起他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落进路俊丞的耳朵里就像情人的呓语——今天可能要晚点下班了,你要不要等我,然后一起回家?
“好啊。我等你。”
路俊丞这样回答着,身体顷刻被冰凉的江水吞没。像一枚掉进海里的贝壳,可他却觉得如同回到情人的怀抱。
江面一朵血色的花绽开。楚甄呆怔站在原地,无论四周有多么喧闹,他都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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