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原珂。小孩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深不见底。原珂受这眼神烧灼,左手不由后缩,紫色薄纱复又落下,在这对慑人双眸上笼了一层薄雾。可他还是不安,不敢回答白木眼神里的质问:你既是南陈臣民,为何给北殷将军做了仆人?
因为他没用,错付真心却拿不回来。
列沄其实没有错,原珂一直清楚,一统天下的基业难道是错?国兴国亡乃亘古之理,哪朝能够千秋万代,何况陈廷安做不了皇帝。南陈彼时内忧已深,外患一攻自是摧枯拉朽,能顽抗三月已是奇迹。屠城的命令是列一方下的,整座阳州城被刀光火光血光燃成炼狱之时,列沄在城外军帐排兵布阵准备继续南下。
只是他的双手虽未沾血,他依然是北殷的将军。这身份就是国仇家恨,把原珂切开,一半爱他,一半恨他。
回府以后他又枯枯看着方金集续,想自己若能和泽君一样爱恨分明就好了。他恨列沄恨得干脆利落,一个好脸色都不给,逮着机会就说坏话。他说他会有千百种捞他出来的法子,只要他点头,他立刻吩咐萧敛风去想。
他问萧公子再是聪明,难道能将他这身叛君叛国之罪洗刷干净?被泽兰劈头盖脸地骂下来:“你怎么老钻牛角尖?你什么都不知道,喜欢错了人,谁会怪你?”
“怪我现在还是喜欢他。”
“那你就喜欢得干脆一点!最多我不在你面前骂他了!”
“可他是北殷的将军……”
“啊啊啊啊去他娘的!”泽兰一拍桌子,“这还能不能有个了结了?!”
指腹在方金集续四字之上摩挲。他能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这一切会有了结的。
泽兰待原珂走后磨刀霍霍向小白,逼问他与原珂过往,一个字都没能从他嘴里挖出来。这死小孩软硬不吃,他实在想不通金昭玉是怎么把他给拐骗到殷京来。
将白木送回住店时他把金昭玉拉入暗角,一句“是兄弟就告诉我”,他便踮着脚,仗义地搭上泽兰肩膀,“兄弟你还记不记得,小白有个很宝贝的平安锁?”
泽兰一并记起白木从费武身上找到平安锁之后,手起剑落眼也不眨便将人捅死,惊叹道:“奇迹粹粹!你抢了他的平安锁,竟然还活着!”
“是他要拦我出渊在先!”
“我靠!”泽兰更惊奇了,“他那死人性格,会主动拦你?!”
粹粹恨恨道:“是啊!拦了还不给原因,就说会出事不能去,好像他比天机处懂得还多!明明和我差不多大……伽泽祈兰,你这是什么表情?”
“金小公子,”泽兰蹲身仰首,看进金昭玉双眼,“‘会出事’,他真这么说的?”
“他那嘴巴一年能蹦出几个字来?我还能记错?”
于是伽泽祈兰身边很快多出个萧师叔,也是蹲身仰首,严肃神情分毫不差。这两人可真是,连夫夫相都有了!金昭玉想着别的,听萧敛风说此事可能关乎潜渊安危,回过神道:“我会试试,但你们也清楚,他那臭脾气!”
泽兰便传授些邪门歪道,声音柔一点,腰要软一点,绕上手臂,将三分之一的重量压上,不能多,不能少,喊声哥哥,保证白木连他的八字五行都从实招来。好心好意,换回金昭玉一声呕。萧敛风掐他腰,说他满口疯话。
“嘿!姓萧的你装什么清高!最受这招的可不是你吗?”
金昭玉是不可能撒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入夜,白木推门见他在桌沿翘着二郎腿,指节一圈红线,末端系着把小巧精致的平安银锁,左右晃动,晃出他一串坏笑来,“小白,你说这东西经不经摔?”
白木关上门,再回身是一枚蝴蝶标。
金昭玉不躲不避,任它擦着手臂飞过,“又不敢伤我,摆这架势干嘛?”
“你有伤在身,非要逼我动真吗?”
“你有伤在身,非要逼我动真吗?”金昭玉一边重复,一边掰着指头数,“十二个字!小白!这是不是你今天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白木不再废话,飞身便要抢回他的平安锁。他尚未佩剑,金昭玉也不会以天璇与他打斗,只是灵巧地退避着。因无需去找反守为攻的时机,他还有心思叨叨:“南陈沈家,拜剑山庄。小白,你果然深藏不露!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已拜入潜渊,生是我潜渊人,死是我潜渊鬼,师兄弟那可就是兄弟,小白弟弟……”
“闭嘴!东西还我!”
“还,当然还,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金昭玉腿窝挂于窗框,半身都倒挂在窗外,气定神闲地晃着刻有沈庄门徽的平安锁,侧头看同样将上身探出的白木。“我到现在都没明白奶奶为何离渊,你是如何得知殷京将有大事?”
第八十九章
白木撑着窗沿,定定地看着倒立于清辉之中的少年,忽又退回房内。
金昭玉倒挂在三楼之上,以为自己胆大如斗,可当白木握他脚踝,猛地把他的腿掰直时,他是切切实实地惊出了魂,“你干嘛!”
他只剩一只脚勾着窗沿。白木复又探身出窗,冷冷问他怕吗。他摇摇欲坠,恨恨咬牙,“白!木!你给老子松手!要不然我立刻把你这锁扔下去!”实则其下正对马厩茅草,这一句做不成威胁。
“怕吗?”
他是和这问题铆上劲了,金昭玉偏还挺着一身傲骨。“死有什么好怕的?话说得好,人皆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金昭玉天不怕地不怕,又岂会怕死!”
“此话当真?”白木嗤笑一声,“你只是相信,我不会推你下去。”
相处日久,金昭玉深知他性情古怪,同门弟子皆不愿与他来往,他却觉得分外好玩,还纠缠不休。如今听他言语,也觉出一两分不适来,正要骂他阴森,脚踝却已一轻——白木松开了手。他赶忙一个鲤鱼打挺,扒着窗框把自己送进房内,刚要继续他骂人的要事,先被他连名带姓喊了一声“金昭玉”。
他的目光有如冰锥,既利且寒,剜去了金昭玉的呼吸。他屏息等下文,半晌等不出个所以然,暴脾气渐渐又上来了:“你憋着!你尽管憋着!什么事都烂在肚子里!谁肯和你做朋友?!”
“谁都能做朋友吗?”
“你这是什么意——”
“你凭什么相信我不会推你下去?你为什么一点戒心都没有?你身边的人难道都是好人吗?”
白木上前一步,金昭玉不觉随之后退,发觉不该后又昂头迎上,厉声反问:“你怎么看谁都是坏的?你身边人难道不好吗?我们潜渊待你不好吗?”
但见他嘴角一抹冷笑,回身捏了烛芯,似是打算休息。
这还得了,金昭玉三步并两步,把人从床上拽起,“潜渊不好吗?!”
白木打开金昭玉的手。他蓦然醒来,掰开白木五指,硬是将平安锁塞了进去,焦急地又问一遍:“我还你了!你再说说,潜渊有谁不好吗?”
啪咔——
萧敛风手执剑柄,剑尖朝天,找准死穴,往下巧力一敲。泽兰把果仁扫到眼下,盘着腿心安理得地享用六川剑砸开的核桃。榻窗之外树影婆娑,明月微风,暗藏几缕茉莉香。
啪——咔——
“唉……”泽兰一道听剑柄清脆砸核桃,托着半边愁容,“我本翩翩少年郎,负暄而立江南石桥上,怎知狼烟烧来,国破家也亡,老变态又害我凄凄凉,以后再也不能晒太阳。”
萧敛风敲碎最后一颗核桃,吹去剑柄上的残渣,收剑入鞘。
“小小年纪遭了这么多罪,心理不扭曲才怪。”泽兰将果仁往上一抛,仰头接进嘴里,“我觉得粹粹问不出来,小白的脾气太难捉摸了。”
萧敛风道未必。白木应当如实相告,他已拜入潜渊,自当向着他们。何况他已然身处殷京,并无别的依靠。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一定要将所知尽述。
“风哥,您能不能有点人性的温度?”泽兰咔擦咔擦地吃着由六川神剑开光的核桃仁,口齿不清道,“他不说,我们还得逼供吗?”
萧敛风却道:“不必我们亲自动手,粹粹自会逼供。”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泽兰更加嫌弃六川剑主了,“萧敛风,你可是正派大侠!”
萧敛风避而不谈,话锋一转,“掌门大人早知我无意继承掌门印,要与你共度余生,曾来信问我粹粹其人。”
泽兰就这样被带跑了题,心想无缘一见萧掌门,实在遗憾,“粹粹的武功虽然在同龄人里数一数二,但行事为人也太毛躁了,又爱捣蛋。金掌门……不了吧?听起来就像菜馆。”
“他有一样胜过我,只这一样便足够了。”
核桃仁都递到嘴边,听这一说泽兰又把它放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萧敛风说金昭玉虽狂狷不羁,总爱添乱,实则最重潜渊。于敛风而言,潜渊只是一个门派,他为潜渊处理江湖中事,只是因掌门同长老如是期望。门派弟子或为争名逐利而觊觎掌门之位,他不求名利,只因做惯了长辈眼中成熟稳重的萧遥,才想着接管潜渊。
可金昭玉不一样,他生于潜渊长于潜渊,亲人朋友皆是潜渊之人。潜渊不只是门派,还是他的家,他甚至容不得旁人说潜渊一句坏话。他吩咐金昭玉去试探白木时,曾说过此事关乎潜渊安危,那么他必从白木口中问出真相。萧敛风微微一笑,“我们且等明日出宫,便知白木藏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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