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拼命想要记起那些被他们差点忘记的东西。就像某人急匆匆走进厨房,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先前的目的,但是那种做某事的迫切感却哽在心头,如同一道被蚊虫蛰咬之后皮肤上爬着的蜿蜒红色凸起。就像你。
想象一下如果你想要捞起无意间丧失的记忆。你会怎么做?你会以时间顺序进行一次检索性的回忆,先是你的邮件界面,接着是你抬起的屁股和随站姿而滚轮向后的皮椅,之后是你踩着地毯的赤脚和触摸到卧室门合金把手的手指,最后是你经过客厅走进厨房期间听到的狗叫声和安东尼同胞姐通电话时的轻声细语。你把所有影像串联起来,赋予动机。“啪”的一声,回忆的闸门锁应声打开。你终于想起你的盘算。
而如今,他们也试图用这种方式打捞你。你存在过,由此有关你的种种被定格在某个时间节点的回忆时不时就会被一些气味、声音、画面和物件勾起。他们开始编织旧时间,摩挲着绳结,然后拼凑出你。
在你离世的三周年,安东尼和你的哥哥短暂相聚。来的时候你的哥哥带来了一本书。你是那本书的封面。为了让你在照片上看起来更完美,你半个月时间都泡在健身房,而你的肤色是你花大价钱进行日光浴晒成的古铜色。
安东尼接过那本书,用手指摩挲着平装书的封皮——你赤裸的肩膀处的位置。
“德里克——就是那个少数群体午夜电台的男主播,搭档是个胖蕾丝边的那一个——把他的新书寄给我。这本该是他上一本书的封面,但是他的出版经纪人不喜欢。这一次他说服了他们,于是就用作这本书的封面。他也想寄给你一本,但是你搬了新家。瞧,我也有一本。”你的哥哥从他的背包里面摸出同样一本书,随手翻开,那一页第一句话就在描述高中时期发生的针对男同性恋的霸凌。
你哥哥耸耸肩,说:“这一段使我觉得羞愧。”
接着你哥哥提到你们高中的时候常常会戏弄那些同性恋男孩们,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你也会是。你是同性恋。
你哥哥说的“戏弄”实际上是经语言美化的“欺凌”,你的笑声总是最恶意,你逼着那些瘦弱的同性恋描述男性间做爱的过程,你还逼着他们承认你是他们的性幻想之一。尽管当时你在处于某种摇摆的性取向辨别期,你仍十分可恨的嬉笑怒骂着往别人洞黑的深渊里扔石头。
但你似乎也不总是恶人。
在你和安东尼同居的第四年。你觉得一切都向着好的那一面发展,你把自己剖开,让安东尼一直可以摸到你的心脏瓣膜。
在你对安东尼说出那一句“我不会再允许其他任何人像你这样接近我”的那一天,你收到你那个作家兼脱口秀主持人朋友的封面邀请,他还约了你第二天中午一起喝咖啡。为了防止安东尼误以为德里克是你曾经的老主顾,你把地点定在了安东尼大学校外的一家乱糟糟的咖啡厅,并且友情提醒德里克你也许会带着男朋友一起来。
第二天,你果真带着安东尼一起去同你的朋友见面。他们抢先一步握手、自我介绍。安东尼在确认德里克只是你的朋友之后才放下戒心。紧接着,他们闲聊起来,话题流动并且雀跃。你开始觉得嫉妒。
你倒不是因德里克和你的同居男友相谈甚欢而嫉妒。德里克身材矮小,从不健身,肩膀和腰部紧窄,这样一幅骨架局促地支撑着赘肉。那张脸也远算不上英俊,他两腮发达的肌肉突兀明显得像长腿女人的静脉曲张。你也不是因为安东尼主动与你的朋友攀谈而嫉妒,他能对同你打招呼的男人们露出一个吝啬的笑脸都会让你觉得谢天谢地。
你只是觉得,起码这次见面应该这么开始——
你牵着安东尼的手,然后对风尘仆仆进门的德里克说:“嗨,老兄,这是我的男朋友——安东尼。就是我过去跟你提过的那个可爱的小子。”
这以后,你再对安东尼说:“这是德里克,那个脱口秀电台主持人,我们上个月开车去你祖母家一路上听的就是他的电台广播。和你在一起之前我还去他那里做过客座嘉宾,据说听众们都讨厌我。”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跨过你这条媒介,仿佛他们是一对旧友,而你是个误打误撞坐到他们身边的陌生人。在这之前也是,安东尼太适合做任何人的朋友了。所以,每当你想向安东尼分享你朋友近期的轶事时,安东尼会对你说他已经知道。你因不被需要而嫉妒。
续了第二杯之后,他们终于想到被晾在一旁闷闷不乐的你。德里克说他希望你担任他新书封面的模特,而他的构想是你赤身裸体地横抱着一个穿网球衫的瘦弱白人。德里克说这象征着无所畏惧的出柜。
尽管你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赤身裸体地抱着一个穿衣服的男人就能象征着无畏的出柜,但你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之后他们提到了新书中涉及的性取向求索的内容,还提到了高中时期由于直接出柜或是举止女性化而受到的欺负。他们都将那些屈辱而愤怒的青春期回忆当成噩梦。他们称那些欺凌他们的高年级混蛋小子们为 “魔鬼”。
而你这个“魔鬼”在一旁如坐针毡,你犹豫一下,忽然说:“高中那些臭小子都是无处发泄经历的混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那个时候,我还没发现我自己是同性恋,我有过几个妞,觉得自己受欢迎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说的那些出格的事我也做过,如果碰到我这样的坏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种痛苦转化成一种力量,做出一番事业给我这种注定的失败者看。让我眼红嫉妒最好。”
你拨了拨帽衫的系带,又接着说:“很多同性恋男孩都是天生的婊子,我刚入行的时候在同志酒吧就遇到一个曾经被我戏弄过的同性恋小子。他进了律师事务所,花大价格整了牙还丰了唇。他看到我的时候愤怒异常,说他做梦都没想到我竟然会是同性恋,他说我是他学生时代的‘噩梦’。但紧接着,他就开始和我调情,向我讨要联系方式。如果我松口,他可能还打算请我去他家。”
你慌不择路地试图找寻开脱的借口来稀释自己的愧疚感。
后来回家的路上,你侧过身吻了吻安东尼的肩膀。你说:“但是我后悔我做过的那些操蛋的事儿。”
那个时候你们严丝合密的关系开始出现松动。
安东尼说:“如果欺负过我的那些狗娘养的男孩时隔几年忽然出柜,我在夜店见到他们可不会凑过去要电话号码。”
你说:“也许他邀请我去他家只是个幌子,他想把我骗去一条人烟稀少的公路,或者打算载着我一路驶入漆黑一片的森林,这样他就可以拿一把巨斧劈开我的脑袋。而我运气最好也不过是在地狱里找到一张舒服的椅子。多亏我没有去。”
安东尼这才被你逗笑,他单手抓着方向盘,半扭过身体在你耳朵上迅速又轻地咬了一口。然后,安东尼说,:“我们没准儿可以一路冲进附近的森林公园,干点除了谋杀以外的事情。”
你那一天用的男士香水的淡香,总会使安东尼想到那个发笑的瞬间。
而安东尼三年来一直都在使用同一款。
Chapter 9
你叫詹姆斯,你死了。你死的第五年,你再被陌生人提及的次数用双手十个手指足以点清,其中还包括历年的死去同志色情影星盘点视频中的剪影。对于你的家人和安东尼而言,你不像是个死人反倒像是个许愿灯神。大抵由于你活着的时候常为他们带来厄运,致使他们对死后的你抱有希冀。
当你哥哥决心做个纹身师时,他说,希望詹姆斯给我重新开始的勇气。他可能忘记了你有多么憎恶你在沉溺药物时期纹在左边臀部的难看纹身。
当你的安东尼试图接纳一段新感情时,他说,希望是詹姆斯将新恋人以礼物形式送到他的身边。他可能忘记了你见到他在没有邀请你的生日聚会上同另一个男人的合影时狂怒的表情。
除此之外,你哥哥准备每逢你的忌日会在自己没被染色针刺过的皮肤上纹一片脏乱的图样,而安东尼则打算在你忌日的时候带着“礼物”而非你们当时一起养的狗去海边放飞纪念你的气球束。
安东尼的新恋情夭折于确定关系后的第三个月,因为对方说实际上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安东尼偶尔忍不住提到你的名字,无意识地拿你和这个据说由你在天堂派送并适时出现在变装秀夜店里的“礼物”进行对比。
在安东尼的言谈里,你的性瘾和忧郁症被强行剥去歇斯底里外衣伪饰出一种刺痛的美感,除了这些,他还谈到有据可依的你的专情和黑色幽默,还有他凭空幻想出来的你的该死的上进心。
在他们约好在你忌日时候一起去海边纪念你的第二天,安东尼向那个男人提及你花大把时间学做意大利餐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普通夜晚的惊喜,他还补充说明了包裹着你裸体的围裙上的花纹。
当那个男人听到“意大利菜”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滚蛋了。你因死亡而永生,你那些丑陋的缺点正被流逝的时光打磨平滑。而他还活着,他会犯错,他不会做意大利菜。你是安东尼心海里伫立着的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塔,一个因被太阳直射而黑影浓如油彩的参照物。连你们的阴茎尺寸和体脂率,安东尼都会在心底偷偷进行比较。听到没有?这都是你这个死人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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