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
他本来还想问问他谈多久了,现在也问不出了。
再说,问了又有什么用?
算了吧。
当天下午,胥河就又来了。
比昨天来得早很多,这边还有两段要录。他也不出声,安静地进了门,手里提了一大袋零食,还是沉默地冲他点了下头,就坐到沙发上低头玩起了手机。
常安配完一段出去,一边去接水一边问:“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呀?”
他便应了一声“嗯”,然后把旁边的大袋子拎起来递给他,“蜻蜓买的,让我给你捎过来,她本来说要来看你,结果……”
后面的话常疏明没听清,他还在录音室里等着录下一段,胥河声音低,隔着一层玻璃,视线在麦克风上遮遮掩掩地晃过去,他只看见那副唇在全无波澜的脸上微微翕动,语义难辨。
他竟兀地想起那天晚上,想起意识浸在暖热的酒里,他被似是而非的梦推挤着去亲吻他,勾住他的脖子凑上去,这雪里来的不速之客脸颊还带着冷意,猝不及防,连嘴唇都微张着,忘了怎么合上。
……要疯了。
他怔了一会才忙不迭回过神来,心慌得手指都在颤。
常安在外面拿着一大袋吃的给大家分,常疏明录完刚出来就被塞了个满怀。
低头一看,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一袋……蔬果干。
他抱着一堆零食,挑了个离胥河最远的位置坐下,低头喝了口水。
胥河还在专心致志地埋头玩手机,一声不响。
常疏明又喝了一口水。
他绝对不是有意从杯沿上瞟向那边的——
他看见常安拈了一小块曲奇递上去,胥河盯着手机屏幕,头也没抬地一张嘴接了过去。
就像之前给温晌点烟的时候一样自然而然。
正出神,曲奇盒子又倏忽晃到了他眼前来,跟着常安的声音,“吃曲奇吗师父?”
“哦,我不……”还没说完,鼻子突然一痒,他猛地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常安在一旁笑着打趣他,“有人想你了师父!”
话音刚落,他自己竟也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工作人员幸灾乐祸,“一想二骂,有人骂你了。”
导演对此感到担忧,“你俩不会是要感冒吧?”
这话点醒了常疏明,他这才意识到今天不仅鼻子时不时地痒,连嗓子也是痒的,看起来的确像是感冒前兆。
万一感冒了不能录音,耽误配音进度就糟糕了,不仅给这边添麻烦,之后几天的工作也都要重新安排。
危机感陡生,他赶紧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喝了两杯热水后又录了一段,工作结束,收拾东西下班。
他穿上大衣,理着领子往外挪,想着回去路上要不要去趟药店。
家里还有板蓝根吗?应该有吧……
但是都什么时候买的了?会不会过期了?或者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扔了?
算了,还是去趟药店吧……
肩膀从后面被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去。
胥河站在他身后,直直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他的围巾。
“啊……谢谢。”
他连忙接过来,慌慌张张地侧过身去围上。
——这两天以来,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电梯的数字在胥河的右肩上逐次递换。
他实在个子太高了,在人群里永远突出得很。
中间隔着两个人,常疏明站在靠后的角落里这么想着。
常安站在胥河旁边,仍像只对世界感到新奇的幼雀一样,连在电梯里也动来动去地跟周围的人小声说着话。
出了电梯,往停车场走,常疏明耳边偏巧就掠过他打着哈欠含糊地问胥河的一句,“咱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他没听见胥河回答什么,他走远了。
结果还是忘了去药店。
好在在抽屉里翻找一通,找出了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几袋板蓝根。
还没过期,万幸。
吃过饭喝了药,他又翻了一遍明天的台本,喝了一整壶热水,还转发了一条锦鲤祈祷千万别感冒。
开了个电影看,看了快半个小时才发现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叹了口气,把电脑关了,认命地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张拆了封但一直没敢听的CD。
他认输了。
于是,他终于还是清醒地,一脚踏进了那个湿热的泥沼里去。
他从来都是清醒的。
从来都是。
包括几天前的……那个夜里。
缓慢的,穿凿的痛意让他骤然从甜酒酿就的梦境里抽身而出,他在不期而至的清醒里一阵恍惚,听到俯身向他的人低声而小心的问句——“疼吗?”
他没回答,在耳畔隐约发颤的呼吸声中,重又把理智抛回了酒杯里,抬起腿来,勾住了他的腰。?
C23
早上,常安拿了一盒茶来。
搁到桌子上就招呼常疏明,“师父你喝这个吧,润嗓子,还预防感冒。我看你是要感冒,昨天咳咳咳的,还打喷嚏。”
“啊……谢谢。”常疏明拿了一袋去泡上,他现在对来自常安的好意总有种莫名的愧疚,“你买的?”
“不是,胥河说他买多了,非让我拿来,说反正录音室里怎么都用得上,别浪费了。”
……胥河买的?
杯子里慢慢浮出的茶色在跟这个名字联系上后,忽地显出几分暧昧的意味来。
常疏明不由自主地,往很可能是自作多情的方向揣测了一下。
常安脱了大衣,挂到衣架上,自己也拿了一袋泡上,继而两手捂着水杯,低头吹了吹袅袅腾起的热气,忽地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跟胥河闹别扭了?”
“……什么?”
始料未及的问题,常疏明愣了。
“都没见你俩说过话啊。我觉得都一块配完一季动画了,就算不熟也不至于这样吧。”常安露出了有点困惑的表情,皱着眉冲他笑了一下,接着又挤挤眼睛,“他要是惹你了你就跟我说,我替你出气。”
“没有没有……”他勉强地笑笑,想随口编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下又想不出,只得生硬地撇开话题,“对了,你看今天的台本了吗,我看有个地儿好像不太对……”
常安不疑有他,闻言便放下手里的茶,拿了台本出来,“诶是吗,在哪?”
看起来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啊……他跟胥河的事。
也对,他的确没理由会知道。
还是不知道的好,省得回头他面对常安比面对胥河更尴尬。
对完台本,常安像平常一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掏薯片给他,全无心机的笑脸,常疏明有点不敢看他。
他揣着些晦暗的心思,害怕暴露在太阳底下。
不知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不间断的热水起了作用,还是抽屉里翻出的板蓝根生效了,再不然就是那盒由常安拿来的,胥河“不小心买多了”的茶的功劳,总之,当天下午常疏明的状况就明显见好,咳嗽的频率也降低了。
那盒茶经录音室一人一包泡了之后,只剩下了小半盒,这让常疏明有点庆幸。
受惠于人,道个谢再正常不过了吧?
参杂在一堆人中间随口说声谢谢,用不着他回答,连对视都不需要,也不会有任何自作多情的嫌疑。
他看了一眼时间。
三点刚过一点。
胥河昨天是四点一刻左右来的。
就坐在——现在他坐的这个位置上。
因为低头看手机而垂下来一绺头发,完全沉静地,像被塑在原地一样等待着,不发一语,头也很少抬一下。
他对他说谢谢的时候,他会抬头吗?
或者,还是像这两天每次进来时看到他一样,冲他点下头当回应,至多是再“嗯”一声,连嘴也不用张开。
不,他什么反应根本无所谓,他无非是要出于礼貌道个谢而已,仅此而已。
那就,去饮水机接水经过他旁边的时候,稍微侧下头随口说一句“噢,对了,谢谢你的茶”,可以吧?
常疏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居然已经下意识地一边想着一边就拿起水杯走到沙发旁边彩排起来了。
啊真是……
猛地听见常安喊他,“师父!要录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这才赶紧放下手里的水杯,“啊,来了来了。”
一直录了一个多小时才休息,常疏明站在饮水机前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四点半了。
嗯……他也不可能每天都那么早下班。
水险些从杯口溢出来,他慌慌张张地扣上开关。
不够及时,水还是和杯口齐平了,顶在危险的边缘,任何一下不安的、细微的晃动都会让他洒出来。
到了五点,马上快要下班了,胥河还是没来。
如果他今天在他们下班后才来,常安要在楼下等他的话,那今天就没机会跟他说什么了。到了明天,时间就隔得太久了,再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道谢,未免显得太刻意了。
常疏明频繁地看时间,有点沮丧。
他在这时候听见有声音提及那个名字——不知是谁,随口问了常安一句“胥总今天不来接你啊?”
常安很快地答了,“噢,他今天不来。”
……为什么?
常疏明屏息凝神,但没听到他解释。
只得作罢。
回家路上偏又碰上堵车,动弹不得,他烦躁得要命,打电话跟乔楷抱怨。
抱怨完堵车,他沉默了一会儿,知根知底,那边很快觉出不对劲,“怎么?出什么事了?”
常疏明叹了口气,有点犹豫,之前他跳过了一堆事都没跟乔楷说,一时想不出该从哪接上。
想了半天,“……你知道常安吧?”
“常安?”
“就是《幽人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