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姬容玉七岁那年,孝文没有死,如果两年后,穆恒不是穆相,德妃没有复宠,姬容玉许仍旧是那个在结冰的御河上,险些冻成人棍的皇子。
原主幼时是姬容玉的好友,少时是姬容玉的伴读,加冠后是姬容玉的情人。
如此,如果他还不恨姬容衡,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陆矶在心里这么一咂摸,想象原来的陆矶见了姬容衡时的场景,再和自己今日一对比,可不是冰火两重天?
只是就算如此,穆恒就当真会信他吗?
陆矶这边正头疼,外头阿五已经唤他下轿了,林伯也急急忙忙地迎出来,还记挂着他险些摔了马的事,要他下轿后快去瞧郎中。
陆矶身心俱疲,才踩实景王府院子里的地,就想直奔回卧房,才迈了一步,却忽然顿住了步子。
林伯急的不行,见他不动,忙问:“王爷,你这是看什么呢?”
陆矶盯着王府水廊下几只扑腾的绿鸭子:“林伯,你看那只脖子有白毛儿的,是不是受伤了?”
一只通体青碧的鸭子长唳一声,一翅膀扇到了另一只脖子带白毛的鸭子头上,那白毛鸭子好像是受了伤,一边翅膀动都不动,被动挨打。
陆矶叹息:“也不知它什么时候能好。”
林伯一脸茫然:“像是,老奴等下就让人来看看。”面色一凝,“王爷,不要当老奴傻,你还是得去瞧郎中。”
陆矶背负双手,又望向凉亭上,淡淡忧伤:“你看那只鸽子,是不是身体虚弱?”
一只白色鸽子蹲在飞檐上,像是脚腕受了伤,站了半晌没站起来。
“也不知它多久能站起来。”
林伯踮脚抻脖子,才将将看到:“好像是……”又立刻醒神,吹起胡子,“王爷,你得去瞧郎中!”
陆矶又低头看向草丛里一只瘸了腿的蛐蛐:“你看这蛐蛐……”
“王爷!”林伯抖着胡须,面色惶然,怕是以为他又傻了。
陆矶长叹一声,正想作罢,一旁的越晴波忽然眨了眨眼:“林伯,我猜哥哥是想问……”
“那个受伤的美人哥哥,现在好了吗?”
第六十五章
这话说的倒跟要他上刑场一般。
陆矶抹了把脸,忽然想起一事。
“阿五,晴波呢?”
阿五道:“王爷,不是你说的越姑娘身子弱,让她不必过来了,饭菜还是你让小的亲自送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陆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抽了两口气,这才清醒些许,他清了清嗓子:“去看看她身体怎么样了,要是能来,让她随我一起入宫。”
阿五应声去了,老宦官眯着眼:“王爷这是?”
陆矶哈哈一笑:“前两日救下个姑娘,觉得甚为投缘,想认来做个妹子,这不是得和太后老人家说一声?”
老宦官白面馒头似的脸笑起了褶子:“王爷心善,大病初遇,又救了旁人,如此菩萨心肠,太后定十分宽慰。”
陆矶干笑两声。
宽慰?
太后若不是个护短的也就罢了,要真心疼宝贝孙子,不给他脸色看都谢天谢地了。
一时间陆矶和老宦官都无话可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陆矶忍不住咳嗽两声当先转过头,在这前厅中四处乱瞟起来。
待到他将门边摆的青瓷落地瓶上纹的花数到第三遍,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停舟哥哥!”陆矶闻声转头,只见越晴波欢欢喜喜地提着裙摆跑来,轻盈越过门槛,像只小雀一般朝他扑了过来。
陆矶慌忙接住她,然而越晴波圆圆润润的,可不是小雀一般的重量,当下不由得被她扑得往后踉跄两步。
“哎哟,越姑娘你可慢着点,王爷身子才好。”阿五急忙上前来扶,却没想陆矶揽着人才站稳,那边忽然传来老宦官惊喜的声音。
“哎哟,沈大人,您怎么来了?”白面馒头登时笑成大雏菊,看着倒似比对他这个挂名的王爷还热络两分。
沈知微今日穿了一袭白色圆领袍,满绣精巧的银色暗纹,发束玉冠,周身一派风流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许又因他身量颇高,自幼驰骋沙场已久,这矜贵中又有些冷肃的气势。
只是脸色仍比衣衫白上三分,还未开口又先咳嗽起来,倒是稍减几分凛然,多了些柔和之态。
那宦官十分关切:“沈大人身子可好些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着,这不,老奴来请王爷,陛下还特意给大人赐了些药材,方才都让下人搁起来了。”
沈知微轻笑道:“劳烦公公替微臣谢过陛下,陛下太后如此关照,微臣已是见好,想来再过些许时日,便能重为陛下效力了。”
说罢,却转头幽幽瞟了一眼陆矶,陆矶一怔,顺着他视线低头一瞧,忙抽开手扶正越晴波,干咳两声,莫名有些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转念一想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心虚个什么劲?顿时底气十足地瞪了回去。
沈知微好似有些出乎意料,怔愣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那宦官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倒是越晴波眨眨眼,有些好奇似的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戳了戳陆矶的腰。
陆矶看过去,越晴波悄悄附耳:“停舟哥哥,这是谁呀?”
陆矶正要开口,沈知微又似有似无地看了过来,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忽然心生一念,嘿嘿一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末了叮嘱道:“这可是你哥哥我的最好的兄弟,记住,要喊得亲切,越亲切越好!”
越晴波似懂非懂,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哥哥的好兄弟,我一定也对他好!”
陆矶满意了,抬头见沈知微垂着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那老宦官弓着腰,正絮叨着说些什么。
“陛下说了,大人不必如此着急重归御前,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左右大人在兵部挂的也是闲差,北疆还有程大将军镇着,这……”
“总之大人近日,还是养好身体才是正经,日后也能更好为陛下效力,您说是不是?沈大人,这都是陛下对您的恩宠呐。”
沈知微唇边浮起一个笑:“陛下关怀,臣铭感于心。”
老宦官赔着笑,忽然醒神一般,忙道:“王爷,时辰不早了,且换了衣裳随老奴进宫吧。”
陆矶翻了个白眼,可算他还能想起还有他这么个挂名的王爷在一边等着了。
那宦官又细细打量几眼越晴波,笑眯眯道:“这位姑娘生的倒是十分面善,瞧这相貌,定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越晴波颇有些局促,半晌慌乱不知如何作答,陆矶正要开口,却听沈知微轻笑道:“承公公吉言。”
陆矶忍不住愣了愣,转过头,沈知微却没有看他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
待到二人一同下去换衣裳,越晴波这才蹙眉,苦恼道:“我什么都不懂,怕是要给哥哥添许多麻烦……”
陆矶瞧着她沮丧的小模样,心头一角忽然柔软,忍不住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
他曾经如此渴望能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去为之麻烦。
那好歹是个活法,是个盼头,让人无论如何辛苦,总会想起自己还有个牵挂,还有个在等他需要变得更好的人,那便也心甘情愿受些委屈,咬牙再战。
而他也能肆无忌惮地麻烦他。
他可以心情崩溃一通电话把人约出来,深夜在烧烤摊前就着烟熏火燎的烟气大口喝酒,喝醉了哭成傻逼,反正有人会送他回去,而不是在24小时自动贩卖机前拍打半天,也等不来那罐蓝皮哈啤,反倒要对路过的清洁工大爷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干笑两声,把今日工资的几分之一抛在身后,强作无事地走回家。
连家都没有。
他还可以在生病时肆无忌惮地躲懒,什么都不干,反正有人会替他买药煮饭,而不是自己打开门同跑腿小哥短促会师,转身拖着步子去煮面,呕出来后蹲在阳台,看着万家灯火不要命似的抽烟。
但他现在终于有人可以去麻烦。他现在终于有了牵挂。
陆矶眼眶微微湿润,他笑了笑。
“多好。”
待到陆矶给一群人簇拥着七手八脚换上亲王仪制,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了几分。
王服是大红色,又束了珊瑚冠,陆矶佩玉挂绶地往沈知微身边一站,跟一身雅素的沈知微比起来,活像是赶着成亲的乡绅暴发户。
陆矶抽了抽嘴角,且这王服上绣的却不是什么蛟龙什么云,反倒团花簇锦的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得亏他长相是帅气款的,否则这如此脂粉气的衣裳换个人来穿,指不定娘成什么样。
想到这,陆矶忍不住往沈知微瞟去,忽然一声“宿主”,吓得陆矶嗖地转过了头。
“宿主,本朝就一个异姓王,这服制是专门另做的,所以没有龙。据说老景王为了不穿这身衣裳,才宁可常年呆在北疆。”
神出鬼没的系统又出现了。
陆矶翻了个白眼:“你不装死了?”
系统咳嗽两声:“考虑到宿主第一次进宫,肯定需要帮助,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我……”
“行了行了。”陆矶懒得听,那老宦官又在催,陆矶便当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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