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前掠过Harvey惊慌朝他冲过来的身影,他的耳边各种尖叫声、尖锐的刹车声,喇叭声混成一团,最后才是迟来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每一寸的筋络骨髓。
他被巨大的冲击力重重地推到地上,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上有他最喜欢的样子,大笑的、微笑的、搞怪的、温柔的、安静地闭着眼睛睡着的……可是此时那张脸上充满了愤怒,怒气让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原来他就算生气,也是好看的……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托万今天一天都心神不灵。
暑假班太水,他已经退课了,所以上午他一直待在邵祈家里。Henry还是像往常一样专业而体贴,恰到好处的存在感,既不让他觉得被打扰,也不会让他感到无聊。Jeff做的菜也像往常一样好吃,中午还特地为他做了他最喜欢吃的家乡菜。一切都很好、很完美,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烦躁,打从心底里升起来的烦躁,更令人焦躁的是,这情绪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也就意味着无法排解。他只好带着这股无法排解的烦躁去工作。
他从小顺风顺水,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又被培养成一个习惯用理性思考的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至于不明白,这种无法解释的强烈情绪来自于人超乎感官和理性的直觉,往往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下午课上到一半,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他的手猛烈抖了一下,手上的品酒杯“哐”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教室里正是最轻松愉快的时候,每到这时,每个学生手上拿着酒杯,或饮或品,一边享受着葡萄酒对口腔的洗礼,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适合形容这支酒的形容词,间或讨论一番,然后往往发展为互怼起哄,气氛更热。
一声脆响,整个教室静了一瞬。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催魂似的。安托万看向门口,有点茫然。
推门进来的是教务处的同事Katie:“安托万,你的电话,急事。”
他没反应过来。
Katie的脸上带着奇怪的抱歉的神色:“他们打你的手机你一直没接,所以打到我们办公室这里来了。”
他终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有些不安,心脏跳得有点快。他压下所有的情绪跟着Katie去办公室,笨拙地拿起电话,他听到电话那头一向专业从容的管家用哽咽的声音跟他说了一句什么。
他擎着电话站了不知道多久,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终于闪过一个念头,奇怪,今天办公室的冷气温度是不是有点低……
“安托万?” Katie叫了他一声,他没反应。
“安托万?” Katie双手握住他的胳膊,担心地看着他,“安托万,你先坐下来好吗?你在发抖。”
安托万机械地转向她,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男同事走过来,轻轻把安托万按到椅子上,另外一位同事端来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还有一位同事递给他一叠纸巾。
对面还没挂断,Katie接过他手中的电话:“他现在情绪有点不稳定。”
“我现在过去接他去医院,在我到达之前,麻烦帮我照顾一下他。”
“好的,别担心,我们会的。”
安托万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坐了多久,Henry来了。他们上了车。Henry好像说了很多话,可是只有几个词飘进他的耳朵里,“内脏大出血”、“多处骨折”、“正在急救”,每一个词都像尖刀一样在心上划了一道又一道,他很想说,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车子停了下来,Henry拿出一顶鸭舌帽给安托万,他重重按了一下安托万的肩膀,看进他的眼睛里,确定他有在听:“今天的事已经上了头条新闻,多亏Harvey当时处理得当,还有Stringer先生的帮忙,现在暂时还没有媒体把这件事和J&P联系在一起,但还是有一些信息灵通的小报记者跟到医院来了,我们尽量低调一些。”
安托万这时才注意到,Henry今天穿的打扮和平常大相径庭,他穿了一套极不起眼的休闲装,而他们坐的车,也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台。
安托万现在已经冷静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把帽子戴上。
“安托万,先生一定会没事的,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坚强点,好吗?”
如果是在平时,安托万一定会发现,这是第一次,这位以专业为傲的管家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同他说话。但此刻他的所有心思都在医院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人身上,他只是沉默地再次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走出去。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手术室,走进医院后立刻有一位医院职员模样的人过来带他们去到一个会议室,里面很多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薛窈和公司里所有高级合作伙伴都在,还有几个警官和律师模样的人,一个安托万不认识的男人蹲在角落里抱头痛哭,嘴里一直念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看见他们俩,薛窈快步迎了上来,她的眼睛也有点红,头发有点乱,但总体还保持着镇定。
“怎么样了?” Henry问。
“还在手术中。” 薛窈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
周子豪也走过来,他拍了拍安托安的肩膀:“万幸头部没有特别严重的伤,放心吧,靖岳是全纽约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有他在,James不会有事的。”
Gary一边大步踱来踱去,一边怒气冲冲地对一名警官咆哮:
“这是谋杀!”
“我不管他是冲着谁去的!一定要把那个王八蛋绳之于法!”
“他应该下地狱!他一定会下地狱的!”
他风度尽失的模样实在难看,但是没有人阻止他,两个多小时的手术让大家的神经绷到了极点,如果可以,他们也想像Gary一样大吼大叫。
如果James救不回来……
没有人敢想。
直到这一刻,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安托万对今天发生的这整件事才慢慢有了真实感。
他看向地上那个一直在捶自己脑袋痛哭流涕的男人,说了这下午的第一句话:“……他是谁?”
周子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叫John Wayne,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今天的凶手是他手上的一个项目中被辞退的工人,那家伙有不好的前科,工会主席曾提醒过他要谨慎处理,他没太放在心上。今天……据那个工人目前的口供,他想报复的人是John,可James今天正好跟他一起下楼,车子冲过来的时候……James把他推开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安托万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子豪。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安托万来说不啻于一场山崩地裂的灾难,他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让自己勉强站在这里,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这样?!
不是意外,不是谋杀,而是……他主动代别人受了过?!
他的目光太尖锐,周子豪下意识地避开了:“安托万,发生这一切,我们都很难过。”
他完全能理解安托万的心情。如果沈邵祈现在好好站在他面前,他可能也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安托万气得发抖,有那么一刻愤怒甚至盖过了难过。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说出任何不理智的话。
可一想到那个到现在还生死未卜的混蛋,他的愤怒就像被扎了针的气球,迅速消散了——再生气又有什么用?
他还能……还能有机会对他发脾气吗?
如果他能好好地醒过来,事情因何而起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会议室待下去,他捏紧拳头,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我想去外面等,可以吗?”
薛窈和周子豪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点了点头,周子豪道:“也好,我们这些人都不方便出去,就拜托你了。”
还是刚才领他们进来的那个人带他出去。他们穿过嘈杂的大厅,穿过忙碌的走廊,有人在哭,有人在闹,也有人抱成一团喜极而泣,更多的人脚下一刻不停匆匆而过,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所有杂乱的情绪反而慢慢沉淀下来。
那个年轻人把他带到最靠近手术室的一个休息室中。他站在那扇落地玻璃前,看着手术室的方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不断重复的念头——
请你一定不要有事。
第四十九章
窗外的光线慢慢地暗下去,医院走廊的灯光亮起,他站在那里,对周围的一切恍然不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顾靖岳满脸疲惫地和助手医生们从里面走出来,安托万的心一瞬间似乎紧张得连跳动都忘了,他很想冲出去问他情况怎么样,可手脚却不受他控制地僵在那里。
还好顾靖岳也一眼就看到了他,视线相接的时候,顾靖岳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门口走去。
“手术很成功。” 顾靖岳走进来,说出了他最想听到的话。
安托万的眼眶又红了——他今天好像过份情绪化了,但他没办法控制。
“谢谢。”
“份内的事。” 顾靖岳笑道,“James还在恢复室(注1),他手术的部位比较多,可能没那么快醒过来,不过晚一点你可以进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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