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想起昨天方显吊了一炉叉烧,说今晚上做叉烧饭。
他坐在家里,咸香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沈之川后知后觉地想, 不知道他车开走的时候,有没有把水溅到方显身上。
其实溅上了有什么, 方显又不会生气。方显的脾气那么好,好像永远都那么高兴。
沈之川摊在沙发里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好像这样就可以抵御来自那双蓝眼睛的侵袭。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铃声是沈之川特别设置过的,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但他不想接。现在的他没有力气面对电话那边的人。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停下又开始响, 好像电话那边的人知道他正闲躺在沙发上, 非要把他揪起来不可。
沈之川无可奈何, 算了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他坐起来, 拿起手机,仰头闭上眼睛。
“妈。”
“我刚下班。”
“嗯, 还可以。”
“…别给我介绍了,我不喜欢女的。”
“不用试了, 我自己心里有数。”
沈之川撑着沙发站起来,走到酒柜前看了看, 随手拿出一瓶没开封过的百龄坛。他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手来开瓶。
“…没有, 我没有, 你知道我很多年没和他联系过了。”
酒瓶没打开。
他深深地叹口气, 把酒瓶搁在一边,转而拿下手机,试图和自己的母亲讲道理:“妈,我和他分手十年了,我没有和他再联系过。我不喜欢女孩儿和这个没关系。是天生的,明白吗?”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苍老的哭腔:“… 你后半辈子怎么办?没有妻子没有孩子,难道要像怪胎一样过一辈子吗?你是不是忘不掉他?你这几年女人不找,男人也不找,你是不是忘不掉他?!”
沈之川最怕这个问题。
怎么回答?一个爱过又恨过,伴随了他那么几年求学生涯的人,怎么可能忘得掉?
他第一篇发在 AJP *上的文章是那个人替他一字一句校正的,他的HSTCAL *是那个人手把手教的,他在普林斯顿的第一年不能适应高强度的压力和精英云集的环境,也是那个人带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沈之川咬开瓶盖,灌下一大口酒,酒液又呛又辣,17年的百龄坛冲劲十足。
“妈,我会好好过的,一个人也会好好过的。忘不忘得掉我都会好好过的。”
沈母还要说什么,沈之川却挂了电话,拎着酒瓶子走回沙发。
当年沈之川要转行,不止他的导师来劝,连他妈也不同意。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再了解不过。突然要转行,总得有个原因。
沈之川那时候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也从来没准备瞒着母亲行事,就照直说了。
沈母自己是个大学老师,哪怕还算开明,勉强能接受儿子的性取向,但也绝对接受不了儿子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沈之川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后悔,没过几个月两手空空地憔悴回国。
一瓶酒见底,也没觉得快活多少。
沈之川站起来还想再开一瓶。外面有人敲门,一下又一下地按。
他摇摇晃晃地去开门。
门一开,又是方显那张脸。围裙还没来得及脱,手里端着一碗叉烧饭。
方显闻到他浑身酒味就急了。他把人推进门里,手里的碗被搁在玄关,揪着沈之川的领子就往客厅走。
“你怎么回事?至于吗?” 方显恨得牙痒,“见他一面你就成这个样子了,要是以后他再恋爱结婚,你是不是还不活了?”
沈之川头昏眼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拿手去推方显。
他这副样子看在方显的眼里可怜又可恨。像个两腿陷进流沙里的人,别人都在拼命拉他,他却不肯自己动一动脚。
沈之川缓过劲来,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方显:“别玩了吧。这么久你还不累吗?”
只要不加班,就回家买菜做饭,就是真夫妻,这样的男人也值得夸一句了。
温情攻势太猛烈,沈之川不由自主沉溺了一阵子,但一见到 Carson,他又清醒了。
方显伸脚踢了踢旁边的酒瓶子:“我不觉得累。每天回家和喜欢的人面对面吃饭,我挺高兴的。”
沈之川的脑子有点不甚清醒,想也没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方显坐下来,伸手拉过沈之川垂在身侧的手。
喝了酒的人手有些发热,沈之川的手心格外烫。
“我喜欢你什么,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方显觉得沈之川也没怎么抗拒被拉着手,于是得寸进尺地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在自己两手中,像捧个什么宝贝似的。
他继续说:“可喜欢这个东西,怎么会要有个理由呢?”
“所以你不是喜欢我长得好看?”沈之川的语气说不上是嘲讽还是真心发问。
方显倒是笑了,笑得有点无奈。他发觉沈之川是有点爱钻牛角尖。
“是,你好看,我喜欢你,不也包括喜欢你的好看吗?” 方显诡辩不错,轻巧一换手,逻辑就倒过来了。
但沈之川没上他的套:“那等我以后不好看,你就不喜欢了。”
沈之川刚分手的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Carson 能那么轻易地出轨,还能在那么轻易地出轨以后,继续和他谈论未来。
出轨本身已经很令人痛苦,但更痛苦的是被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可怜。所有人都知道Carson 出轨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了能留在这里陪着Carson而转行。他顶着父母亲长的反对和失望一意孤行,最后就得到了这么个结局。
而Carson对此甚至没有一句解释。仿佛他只是在枯燥的生活中间溜出去度了个假,度假结束就继续回来过枯燥无味的生活。
无须解释,理所当然。
方显不知道沈之川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沈之川看起来实在太难过了,垂着嘴角和睫毛,像个被人一把夺走了玩具的小孩子,美丽又可怜。
他的色胆和保护欲同时作祟,蠢蠢欲动。两只手自作主张地去拥抱沈之川。
沈之川瘦削的肩膀没有看起来那么坚硬,相反带着淡淡的香水味,薄而软,好像蝴蝶的翅膀。
方显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尽可能缓慢地把沈之川搂紧自己的怀里,像抱起一只正在熟睡的猫,小心翼翼而不动声色。
沈之川空着肚子灌下一大瓶烈酒,酒劲很快就上来了,连带着悲伤和屈辱,还有那双冰冷的蓝眼睛,一块从记忆里被翻出来。
他像个木头美人,呆呆地坐在方显怀里,一滴一滴地,安安静静地掉眼泪。
方显美人在怀的那一点愉快立刻被这眼泪冲得一滴不剩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方显忍不住问沈之川。
沈之川不说话,光是掉眼泪。
方显叹气,内心十分挣扎。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开口:“你要是还喜欢他,就应该去和他谈谈。”
他顿了顿,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觉得十分艰难:“这几年据我所知,Carson是没有新恋情的。几年前我在纽约和他见面,那天好像刚好是你们分手的日子,他当着我和谈恪的面哭了一场。”
方显依依不舍地搂着沈之川的肩膀。
他也觉得很难过。
如果沈之川仍然那么喜欢Carson,而Carson恰好也旧情难忘,那么这两人迟早要在一起,就像质数和一。
他掺合在中间,只是个恶毒男配罢了。
方显扭头去看沈之川,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离沈之川那么近了。他想好好把沈之川的样子记住。
但他看着看着,又愤愤然起来。
沈之川这么好,凭什么要和Carson那个出轨渣男搅合在一起。万一那傻逼以后又出轨了呢?不是说出轨只分零次和无数次吗?再来一次沈之川还能受得了吗?
平时朋友归朋友,但遇上抢老婆的事情,什么朋友也要靠边站。
沈之川其实也没醉得很厉害。他也什么都记得。方显搂他,后来松开他又离开,过了一会又进来。
沈之川晕晕乎乎之间觉得很有些恼怒,这个人怎么回事,进来出去,自在得像在自己家。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脸上都是干掉的眼泪,弄得眼角刺痒。
方显正坐在他家的另一台沙发上,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你怎么又在我家。” 沈之川想凶一点,但一开口绵软无力。
方显不知道在忙什么,头也不抬:“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沈之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扶着沙发站起来走过去,靠在沙发扶手上。
方显一见他过来,却虚扣起笔记本电脑:“给你看之前,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 以后你不能再这么喝酒了。”
“那我不看了。” 沈之川作势要走。
方显赶紧拉住人:“别别别,给你看给你看。”
他打开笔记本:“我在起草一份财产转让声明。我们在国外结婚登记以后,我名下的财产和未来的收益就都归你了。不过长鲸的股权比较麻烦,涉及到投资人,不能直接以股权转让的方式让渡配偶。具体的操作我还得和公司律师会计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