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听见这种话可能会生气。但谈恪知道谢栗多半不是那个意思,而他现在只想听人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于是他问谢栗:“为什么?”
谢栗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一下下地拍抚着他的背,哄一个婴儿那样,语气轻柔,含着怜悯。
“你们总是不说,谁也不说。你觉得你爸爸对你妈妈很无情,但实际上他默默做了很多事情,只是没有用你期待的方式。他不告诉你,于是你就不知道。你埋怨他,你觉得他不爱你们。如果你说出这些疑问,其实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可为什么不说呢?喜欢也不说,不喜欢也不说,不敢说还是不会说?这不可怜吗?”
谈恪一时间没有作声。他莫名其妙地在这种时候走起神。
谢栗看起来并不是很勇敢坚强的类型,但实际上远比他周围的大多数人要有勇气的多,不仅仅是敢于追求,还能摒除骄傲和低下头去示弱。
他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谢栗这种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明明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明明还没事爱掉两滴金豆子,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勇敢。
谈恪生平第一次,对着另一个人产生了一种感觉,感觉眼前这个人是可靠的,甚至是他可以求助的对象。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谈忻终于收了眼泪准备出去找人的时候,谢栗牵着谈恪回来了。
方教授看看这两个人,谢栗的眼睛翻红,好像谈恪的也发红。
谈启生太累了,疲惫地靠在病床头朝谈恪挥挥手,却看也不看他:“你走吧。我算终于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父亲了。你既然恨我,那从今往后也不用来见 --”
“-- 爸,对不起。”
谈恪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确实恨你,因为你总不在家,因为你曾经明明有机会调回来你也拒绝了。”
谈恪盯着谈启生身下的那床薄毯,忽然想起来那还是他以前用过的。外头那层罩,还是他妈缝的。
“因为我妈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受过很多委屈和辛苦,因为你对我从来都只有指责,因为谈忻每回考试放榜成绩不好,都哭着说怕你知道。”
年过三十的男人,还要对着自己的父亲把这么多埋怨的话说出口,实在太不像样子。他本应该闭嘴,将这些都埋在心里,做一个沉默顺从的儿子。但谢栗在楼梯间里说,为什么不把那些委屈都说出来呢?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因为你一直逼着我学物理,从来没考虑过我是不是喜欢,因为我妈收到调职申请的那天抱着申请书在卧室里哭,因为我以为自己差一点就见不到妈的最后一面。”
他在这里顿住了,因为接下来的那句话太重,他要积攒够足够的力气,才能用清晰的声音将那句话说出来 --
“因为你从没有认可过我,无论我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谈启生回过头来,那眼神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谈恪说完了。
他轻轻地呼吸,他不敢期待回应。
反正总不会更坏了。
但他静静站了一会,始终没有等来谈启生说哪怕一个字。
就这样吧,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我不该--”
“我没想到--”
父子两在沉默后同时张口,又在话语的碰撞间齐齐闭嘴。
那点促使他们开口的勇气来得不易,眼看又要消磨在空气中。
“我从没有想到我会是一个差劲的父亲。”
可谈启生还是开了口,因为做爸爸的总要比孩子多一点勇气才行。
“我确实从来没有想过。但听你这样说,我又确实是很差劲。我第一次当父亲,看来是当得不好,非常不好。”
他看看谈恪,又看看提着包的谈忻,“我脾气急,一心想让你们成才,以前对你们太严厉,总觉得你们长大会理解。工作特殊不能在家,委屈你们,也委屈你们妈妈了。我以为等到退休了,等到你们长大了,也总有机会,还有时间,” 他捂着嘴又咳嗽一声,“但事实证明这是我错了。春熙走了,我也活不了太久了。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好,让你对我产生如斯误解,这也是我的错,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话语有种认了命的平静,好像已经接纳了妻离子散的临终。
他话里的预示让谈忻再次红了眼睛。她把包重重地往地上一扔,扑到谈启生的膝头:“爸爸,你还有时间啊。你不替妈妈多看看我们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美国看病啊!”
谈启生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谈恪嘴唇翕动着:“你去美国看病,我就原谅你。”
他终于发现,原来一直怨恨着父亲的自己,其实才是最接受不了父亲寿命将尽的那个人。
他又说一遍:“你去美国看病,然后回来把你该尽的责任尽完。”
作者有要说: - -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难过的片段之一了。写写删删,写完发现满桌子餐巾纸_(:з」∠)_
明天开始甜了。我们小栗要带着爷爷(不是)去上学了。
--
方显:其实多简单的事啊,来跟我学 -- 爸,你最近都没关心我,你还爱我吗?
方爸:爱爱爱。给我带包烟回来。回来的时候躲着点门口的狗,那狗会闻香烟味。万一被你妈抓住了,千万别说是我让你带的,就说是你自己抽。爸最爱你了。
方显:… 可全家都知道我不抽烟啊。
第99章 起点 十三
谢栗把准备好的材料寄给桑德斯的时候, 已经是十月初了。他这会才真切地感觉到, 确实是要走了, 反而加倍恋家起来。
程光老想约他下班以后联机打游戏,每次都被谢栗以“已经说了要回家吃饭”和“有点事要办”为名拒绝了。
“回家吃饭”这个程光还能理解, 但“有点私事”这种借口用了几次就总让人觉得太不走心了。
于是在又一次程光被三师弟用“今天有点事”为由拒绝的时候,程光怒了,死死抱着门板:“ 你说你是不是对师兄有意见?今天不说清楚谁都不许走。”
谢栗如今有了不止一个师弟妹, 再不是那个最受宠爱的老小了。
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师弟赶紧跑去把谢栗的包护在怀里邀功:“二师兄, 我来帮你!”
沈之川不知道有什么气场, 招进来的一个二个都是人前文静人后疯病。
程光疯起来六亲不认:“呔,鬼才是你二师兄!”
谢栗扮了个乖, 跑到程光跟前搂住他肩膀,一副哥俩好:“师兄,我爱你都来不及, 我真的有事,不骗你。”
程光半信半疑,眼珠子在谢栗脸上滴溜溜地扫好几圈:“你…”
他自觉自己从谢栗的遮遮掩掩上体察到了某种隐秘内情,反手圈住谢栗肩膀, 把人拉近了小声地问:“你别不是那什么了吧?”
谢栗听不懂,扬着一张表情纯真的脸:“啥?啥那啥?”
程光随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还不轻:“你小子别装!” 他义正辞严起来, “师兄可告诉你,做人要知足,你可不要干抱碗望锅的事情!”
谢栗抱着聪明的大脑袋嗷地一声往旁边蹿了一截:“师兄你说什么呢 -- ”
程光手一挥:“把东西还给他!”
谢栗拖着书包冲到人家店里的时候, 正好赶上最后六个热乎新鲜的蛋黄酥。他拜托店员给他多套两个袋子 -- 因为刚出炉的,一会揣怀里会烫得慌,然后匆匆忙忙往对面医院走。
谈启生如今是住院部护士站的重点布控对象 -- 因为他不老实,老撺掇着保姆买吃的。
倒不是他不能吃,只是他最近体重忽然涨了好几斤,医生以为是病情出了什么变化。结果一套体检做下来,没啥别的毛病,就是谈启生胖了。
这就怪了,老头子吃饭基本都在医院,医院配的是营养餐,是按照他的年龄体重病情专配,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能突然给人吃胖好几斤。
结果谈忻挽着保姆阿姨的胳膊到住院部楼下的草坪上溜一圈就破案了。谈启生以前在单位食堂吃惯了重辣重油又重盐的西北菜,医院的饭他吃一阵子就受不了,总嚷嚷着没味,就叫保姆出去给他买。
医院对门有个烘培屋,谈启生吃一次就爱上了。结果吃起来就没个够,一来二去就胖了。
老爷子归案后被看得死死的,保姆阿姨一说就是要给谈恪告状,搞得他十分窝气。
恰好那天谢栗去看他,可算是送上门的壮丁。谈启生为了口甜食也是豁下脸皮都不要了,还忽悠谢栗,说是因为牙不好所以医生才不让他吃。
谢栗真信了,也觉得一个老人天天在医院里蹲着多无聊,就给他买,每回看着他吃完还盯着他去刷牙。
谢栗来得频繁,护士站的护士都认识他了。
护士还当他是谈启生老来得子,见到他随口嘱咐:“又来看你爸爸啦,你这小儿子可真贴心。对了,可得管着他吃东西啊,不能再胖了。”
谢栗听着有些不对头,问护士:“他胖了吗?”
护士从护士站里出来,顺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塞给谢栗:“可不么,前阵子他老哄着你们家阿姨给他买甜食吃,吃胖好几斤了。这年龄老胖老胖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