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照山找到值班室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两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自如地瘫在椅子上,面对警察的盘问,表情居然颇有些神气。
他脚步一顿,随即径直走近这个染了一头红发的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阴沉地问:“说谁心眼儿坏呢?”
程连强抬起头就见到一个身着白衬衫黑西裤,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自以为是地嘁了一声:“我说谁关你什么事儿?”
他看向吴副队:“合着现在派出所想出就能出想进就能进是吧?那我们可以走了么,这可|卡因和我俩真没关系。”
吴副队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示意肖照山坐,转头警告程连强和黄毛:“你瘾还没过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等肖池用收集完毛发回来,这事儿还有得掰扯,你俩给我老实等着。”
肖照山拉开椅子坐下,突然开口纠正道:“那字儿读宁,他叫肖池甯。”
“啊?”吴副队拿信息登记表的手一顿,“哦……读宁啊……行,肖池宁。那什么,你先核对一下嫌疑人信息。”
肖照山为“嫌疑人”这个说法皱了皱眉,暂时没说什么,依言仔细地看了一遍表格。
“案件相关人员基本信息”下面有一栏案情概述,简要地写着:经群众举报,肖某意图从非法持有毒品的程某和李某处购入一定数量的毒|品可|卡因。是否为聚众吸|毒仍待鉴定。
“别的没问题,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肖池甯还称不上是‘犯罪’吧,怎么能算‘嫌疑人’。”他顺着桌面把表格推回去,“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嗐,我就是叫顺嘴了。”吴副队又递了另一份文件给他,“快了,估计已经采集完毛发去醒酒了。看完在这儿签个字,表示你认同条例。”
肖照山飞快地浏览完监护人须知,在文件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连强见缝插针地挖苦道:“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还他妈能请律师。”
吴副队收好文件,说:“这是肖池甯的监护人。”
肖照山知道这个红毛就是“程某和李某”中的一个,这会儿没直接动手揍人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修养。
然而下一秒,当他放下笔,一声尖锐的“啪”就猝不及防地响彻了整个值班室,惊得众人全愣在了原地。
他干净利落地给了程连强一记耳光。
程连强自己都呆了大半天,才捂着痛得火辣辣的脸颊,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瞪向肖照山。
“有钱人还有一点不一样。”
肖照山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出乎意料地反手朝他另一边脸又是一扇。力道比刚才更大,声音比刚才更响。
“我们还他妈敢当着警察的面打人。”
——什么狗屁修养,不几把要了。
下车前他特地联系了董欣,请她帮忙在公司里找个信得过的律师私底下搞点动作,意在亲手把害了肖池甯的渣滓送到监狱里过一辈子。
可目前看来,相比这种“成年人”的清算方式,还是直接动手更解气。
诚然,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起码可以让他解决问题时的心情更美丽。
“你他妈……”
程连强终于回神,也不着急捂脸了,怒目圆睁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握紧了拳头就作势要揍回来。
无奈他戴着手铐,值班室里又有两个练过的警察在,使出十成力的拳头刚挥到肖照山脸前,他整个人就被控制住了,根本没碰到肖照山的一根汗毛。
他被拖离桌边,在两个警察的钳制下挣扎着,咬牙切齿地叫嚣:“放开我!妈了个|逼,老子不搞死他不姓程!”
肖照山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分毫未动,甚至在程连强扬起手欺身过来的瞬间也依旧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先动手的是他!凭什么抓老子?!操|你妈!放开!”
黄毛清楚这是遇上了硬茬,不敢轻易替兄弟动手,全程无声地观望,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剩程连强一个人,徒劳地踢着脚,不停地咒骂,企图击碎肖照山的傲慢。
带肖池甯去做尿检、采集毛发的另外两位男警察隔老远就听见值班室里闹腾得不行,忙赶羊似地推着肖池甯回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发现是程连强在抵抗后,其中一名警察迅速反应,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加入镇压阵营,膝盖顶着他的腰,虎口掐着他的后颈,三人合力将扭来扭去的程连强制伏在地。
“爸爸……”
在混乱的喧哗中,肖照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他回过头,便看见戴着手铐,满脸水珠的肖池甯正哀切地望着他。
肖照山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挂在肖池甯睫毛尖儿和下巴上的水珠就像已经滴落在他心上了一样,让他既觉得肖池甯活该,又觉得肖池甯可怜。
芜杂的心绪最后总结成了两个字:心软。
可他面上仍旧表现得波澜不惊。
两人一站一坐,旁若无人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肖照山仿佛不认识肖池甯这个人似的,率先移开了眼睛。
“丫的劲儿还挺大,就让他躺这儿答话。”
吴副队喘着气,把程连强的双手改拷在背后,彻底断绝了他再动粗的可能。
“小张,愣着干啥,把人带进来啊。”
“哦……哦!”
新晋民警小张同志把肖池甯带到办公桌边,跟他一块儿傻站着。
这一出出的,吴副队头都大了一圈儿:“搬两张凳子坐啊!你是没交家庭作业还是上课溜号了,搁我这儿罚站呢?”
于是小张又赶紧从墙角搬了两张折叠椅放在肖照山旁边,催促着肖池甯坐下了。
“尿检结果。”吴副队朝他伸手。
小张把检测板放到他手心:“是阴性。”
肖照山听见这两个字,暗暗松了口气。
吴副队低头确认了一眼,不置可否地说:“毛发送检了没?”
“他们仨的都拿过去了,估计明后天就能出结果。”小张答。
“嗯。”吴副队从抽屉里翻出了审讯记录册,“那咱们正式开唠吧。”
“姓名。”他抬眼看了看肖池甯。
然而肖池甯始终侧脸望着近在咫尺,却视他为无物的肖照山,一副听不进话的样子。
他提高音量加重语气:“姓,名。”
“肖池甯。”
肖照山目不斜视,盘着手替他答了。
“阐述一下昨晚去了哪儿干了什么。”
肖池甯无动于衷,还是痴痴地望着肖照山。
“操,看够了没?”吴副队忍不了了,把笔一扔,没好气地说,“要是酒还没醒,我不介意让人带你去冲个冷水澡。”
这话一出,肖照山终于肯给肖池甯一个正眼,警告他配合调查。
都不消更进一步,肖池甯得到一点点回应就满足了。他收回视线缓缓道:“昨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去酒吧了。”
“酒吧名字。”
“记不清了。”
“时间。”
“记不清了。”
“……行,然后呢。”
“然后一个人喝了酒。”
“喝了多少?”
“记不清了。”
“然后。”
“然后醉了。”
吴副队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一口气说完。怎么跟盏油灯一样,得戳一下才亮一下。”
肖池甯解释道:“那时候精神不太好,没注意这些细节。”
吴副队冷笑:“有精神病病史?”
“没有。”肖池甯答。
吴副队还以为他要用这个万金油借口为自己开脱,谁知他根本没这个打算。
他指了指一言不发的黄毛,和被按在地上一直骂骂咧咧的程连强:“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不认识。”
“那为什么要给程连强——就红头发这个——打三万块?”
肖池甯诚实地说:“想从他那儿买点毒品试一试。”
“试一试。”吴副队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你试了吗?”
肖池甯再次看向肖照山,沉声道:“没有。”
“你没验货?”
“没有。”
“没验货就直接转了三万块给他?”
“嗯,喝醉了。”
肖照山知道肖池甯是在说给自己听,闷了一晚的心里逐渐敞亮了。
“怎么最后又没试了?”
“后悔了。”肖池甯说,“突然想起一个人。”
“谁?”
肖池甯的眼睛就没从肖照山的脸上移开过。
他答非所问道:“想起他让我别做能让他把我送进局子里的事了。”
肖照山觉得不可思议,肖池甯半边身子悬在断崖边上时居然想到了他。
吴副队被他他我我的绕晕了,默认跳过这一茬,问:“你是怎么知道程连强和李东身上有毒|品的?”
“我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他们就坐在卡座里吸,用锡纸和吸管。”
“呸!放屁!”程连强再度挣扎起来,激烈地反驳道,“你他妈就是想搞我!操|你妈!”
吴副队没给他好脸色:“我问你了么?没问到你你就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