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犹豫,抬脚踏上了低矮的台阶,像迈过一道亘生的坎儿,几乎是主动地到红毛身边坐下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肖照山刚和来自北京知名学府的经济学教授谈完事情,正疾驰在回家的路上。
经过一个红灯路口时,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窗外的街道。也就是这一眼,让他在绿灯亮起的瞬间突然转了方向盘,找到最近的临停区刹了车。
体育用品店里,站在柜台后埋头清账的女店员余光瞥见阖上了的玻璃店门被人推开,条件反射地通知道:“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耳边没再传来皮鞋的声音,女店员以为店里没了人,对好账就准备关机器关水电下班。
然而她一抬头,便见一位身着高档衬衫西裤,胳膊上搭着西服外套的男顾客赫然伫立在店里,静静地仰望着墙上的商品。
她走到这位一看就很体面的顾客面前,恭敬道:“先生您好,我们已经……”
“打烊了但是收银系统还没关吧,再加我一个也不会很麻烦。”
肖照山打断她,径直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一张信用卡,递到她面前。
女店员没接,为难地说:“先生,我们店早上九点半就开门营业了,您要是急着要的话可以明天一早来。”
“今日事今日毕。”
肖照山指间夹着深色信用卡,遥指向挂了一面墙的滑板们,说:“请你帮我看看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的第五个,那副带荧光的滑板还有没有现货,我愿意出双倍的价格。”
女店员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他身上的檀香,与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声音麻痹了训练有素的舌头,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有效拒绝。
肖照山见她愣了,抬手在她脸边打了个响指,然后微笑着把另一只手里的信用卡再次往前递了递。
“有劳。”
区区两个字就让女店员的防御系统尽数溃散。她痴痴地望着肖照山迷人的笑容,毫无原则地接过信用卡改了口风。
“没、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咽了咽口水,眨着眼按流程问,“请问您需要在滑板上刻什么字吗?如果需要的话,就还得再等两天,我们完工后可以给您邮寄。”
肖照山对滑板一无所知,毫无购买经验,也不知道字究竟会被刻在哪里。
他思索了片刻,回答女店员:“那麻烦刻一个‘生’字吧。生命的生,生生不息的生。”
第四十章
肖照山买完滑板回到家时还不算太晚,他估摸着肖池甯应该不会在十二点前睡着,便想去看看他有没有老实吃药。
一楼一片漆黑,听不见半点熟悉的人声。池凊下午似乎回了趟家,她的几双常穿的高跟鞋不见了。肖照山扶着鞋柜换上拖鞋,难得对这样的家感到一丝冷清。
他径直走到主卧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于是他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一分钟后才尝试着按下了门把手。
出乎意料地,门没锁。肖照山的心头涌上了点儿怪异。
他打开房间顶灯,果不其然,床上根本没有人,床头柜和飘窗上也没有医院开的那几盒药,仔细回想,刚才在鞋柜里更没看见肖池甯今天穿出门的运动鞋。
他们在学校门口分手以后,肖池甯就没回过家。肖照山一推断出这一点,心头的怪异便变成了忐忑。
他莫名肯定,肖池甯必然是在树林里找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得知了什么并不算好的信息,才没有回到这间他愿意不吃不喝待上九天的卧室。
肖照山走上楼,拨通存了很久却从来没主动打过的手机号,可忙音响了八|九声,仍旧无人接听。
他在漆黑的阳台上来回踱步,反复重拨反复被自然挂断,短短五分钟,他已经把这十一个数字背得滚瓜烂熟。
除了胡颖雪的家人,他想不出其他知情人,只能打给池凊。
池凊还在加班,听说肖池甯不见了也没有表现出太多关心与焦急。
“他是不是去滑滑板了?平时他放学就回来得挺晚,说不定这次又到哪儿瞎逛了。”
肖照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平静:“他新滑板扔街上了,旧滑板还在家,他能去哪儿逛?”
池凊暂停了手中的工作,答:“他都快成年了,除了滑板总有别的消遣,你不要急。”
肖照山没料到自己努力克制的焦躁还是被她轻易发现了,脚步暂停了片刻才说:“你知道胡颖雪去世之后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池凊起身进了办公室的休息间,问:“胡颖雪是谁?”
“前阵子跳楼的那个女生,肖池甯的朋友。”
“原来是她。怎么了?”
“所以肖池甯不可能是找乐子去了,他今天下午……”
话说了一半,在打着腹稿的同时,肖照山想到,如果要池凊理解肖池甯失联这件事的重要性,他就得说明来龙去脉,就得坦白胡颖雪的遗言,说明胡颖雪之死如何影响了肖池甯的生活,需要解释他为何担心肖池甯会想不开。
这注定将是一段极其冗长,效率低下的对话。
“算了,没什么。”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索性放弃了沟通,“他没和你联系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特意抽空来听家长里短,结果却只得到一句“算了”的池凊不高兴地说:“小甯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离了我们就不能活了,他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交际圈,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哪个朋友的家里打游戏呢,你这么紧张干吗?”
朋友?肖照山冷笑道:“我倒希望是这样。”
“照山,你什么意思?”池凊沉下声,“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这么晚不休息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
“瞎操心?你管这叫瞎操心?”肖照山高声质问,“难道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
池凊也跟着抬高了音量:“你怎么这么天真?!肖池甯有手有脚,大晚上的不接电话还能是因为什么?他根本就不想让你找到他啊!”
吵架并非肖照山的本意,他和池凊之间多年来几乎没有爆发过冲突,就连池凊患上产后抑郁变得敏感易怒的那一年,他们也是分隔两地,保持着距离和平地解决问题。
尽管最后和平商量出的解决方案就是把肖池甯送走。
但现在不知是对肖池甯失联的惶恐无处发泄,还是对自己终究成了无能为力的父亲的恼怒,他竟发觉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内心深处对池凊破口大骂的冲动,这属实不应该。
“凊凊,我不想和你吵。”最后他选择在藤椅上坐下,匆匆结束这次失败的通话,“我记得你要去赶凌晨的飞机,不打扰你了,你去收拾行李吧。”
池凊脚不沾地奔波数日,此时也疲惫不堪,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便叹息道:“随便你吧,有他消息了通知我一声。”
肖照山答应下来,挂掉电话后又放空地抽了两支烟才起身下楼,开着车出门去找肖池甯。
这回他不方便再像上次一样,半夜托警队的熟人大动干戈地查基站,再一条街一条街地挨个排查,而是去了肖池甯的学校,企图在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街区找到胡颖雪所说的“树林”,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然而遗憾的是,转悠了大半个小时,他也没能在这所寄宿高中的附近看到任何能称为“树林”的植被。
他一边在车窗内四处张望一边继续拨打肖池甯的电话。但肖池甯的手机似乎没电了,那头只传来公式化的关机提示,这在凌晨一点半的当下来讲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就在肖照山迫不得已打算向警局屈服的时候,警局反而先一步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陌生的座机号码已经够让他直觉不妙了,没想到接起来对面更是直截了当地问:“你好,我们是西城区派出所,请问你是肖池甯的家长吗?”
肖照山猛地踩下刹车在非机动车道停下,不合时宜地回忆起那晚痛哭着来派出所认领遗体的胡颖雪的爷爷奶奶。
那天他们接到警察电话时会是什么反应,也像他这样浑身发冷、手心冒汗吗?
肖照山死死掐住了方向盘,喉结上下一滚,故作平静地回答:“我是,这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语速飞快:“是这样,我们掌握了你儿子购买毒|品的证据,你现在要是在当地,最好立刻来我们所一趟。”
肖照山听完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好歹肖池甯还活着,然后才是震惊。数小时前还好好的一个小孩儿,竟然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最不该碰的毒品挂上了钩。
他一时都有些懵了:“你说什么?”
“具体的细节我们无法在电话里透露,鉴于嫌疑人还是未成年,你先过来把该走的程序走了。”警察礼貌地打断他,“其他的我们还在调查,别太着急,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但肖照山怎么可能不着急,他在这个圈子里见过、听说过太多瘾君子的劣迹,每一个的模样都触目惊心。
留过洋的高材生回国照旧飞|叶子,妄想一步登天的年轻人磕嗨了拿美工刀割掉了同居女友戴着坠子的耳垂,自认怀才不遇的画家为了所谓的惊世骇俗的灵感,败尽家财负债累累,转而干起了拉皮条的勾当,专挑刚进入这一行的富二代小孩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