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环顾四周道:“这却是个曲径通幽的所在了,当日选址之人倒是好个见识。”宫无后笑道:“不敢,这是当日迁居至此,家父所选之地,他原是一位坐馆的先生,颇晓一些堪舆之术,只是我父母缘薄,未曾报得生养之恩,双亲便相继辞世,都是我与姊姊相依为命。”
楼至听罢,倒摇头叹息了一回,转过草屋后身,便见一处荒冢兀自独立在此,饶是宫无后久在御前,早已将真性情掩埋心内,此时此地却难以将息,默默滚下泪来。
楼至见状,便知这是他义姐的坟茔,上前伸手拂去墓碑之上的尘埃,却见一行蜿蜒小字写到:“义姐水荧儿之墓”。楼至见了墓志点头道:“水荧儿,果然姓名兼美,想必定是一位美人了。”宫无后谈及义姐,眼中难得神采闪现道:“姊姊她,就像娘娘这般美貌……”说到此处方觉失言,连忙低头不语,垂手侍立。
楼至见宫无后如此小心谨慎,摇了摇头,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伸手在宫无后腮边为他拭去泪痕,一面叹道:“看你,可怜见的,他平日如何苛责于你,叫你这般小心谨慎,你比质辛也大不了几岁,好孩子,真是难为你……”
宫无后冲龄入宫,受尽折磨,除却水荧儿一人之外,再无人对他如此温颜软语,如今见楼至这般温柔体贴,心下泛起一阵暖意,便贪看了几眼楼至的笑靥,却听得楼至笑道:“此处景致清幽,不如我带你在此地多盘桓几日,把你的祖宅拾掇出来,再多陪陪你义姐的坟茔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 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 不敢问来人。”;白居易《罗敷水》:”野店东头花落处,一条流水号罗敷。芳魂艳骨知何处,春草茫茫墓亦无。“
☆、第七十三回
蓬门外太子驾到,□里皇后逃婚
宫无后闻言大惊道,“这如何使得,娘娘千金贵体,怎能久居林泉之地,再说……”说到此处踌躇不语。
楼至知他担心蕴果责罚,点头笑道,“你放心,我既说了不会让你为难,心中便已有因应之策,这段时日,我有心留你在身边服侍,咱们就还住着你家的房子,容我将心思理理清楚,自然会与他见面的。”
宫无后虽见楼至如此说,心中到底觉得不妥,还想开口规劝之时,却见自家门口一阵喧哗之声,宫无后心生戒备,拔剑护在楼至身前,却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回禀道:“太子銮驾已到,前来谒见中宫。”话音未落,早见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公子飞奔进来,后面迤逦跟随着许多侍从纷至沓来,那小公子进得院中四下张望,早已瞧见楼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楼至怀中。
楼至定睛观瞧之际,怀中之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爱子质辛,几番生离死别之下,不禁悲从中来,俯身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遍身遍体地摩挲着道:“好孩子,难为你……”宫无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躬身施礼。
母子二人哭了半晌,好容易彼此止住眼泪,楼至自袖中取出锦帕一面给质辛擦拭脸上泪痕一面问道:“你如何知道妈妈在这里?是你自己来的么?”质辛点点头道:“刚有人来宫里回报说妈妈……母后的銮驾停留在此,父皇便叫儿臣前来迎迓母后回銮。”
楼至听他口中改了称呼,不由一蹙眉道:“如今不在爹爹跟前,咱们不用立规矩,还照旧称呼好不好?”说罢怜爱地吻了吻质辛的小脸儿,质辛见妈妈如此亲近自己,最近在宫中习学礼仪早已拘束坏了,不由欢呼雀跃起来道:“这个最好,质辛再记不住这些劳什子的,只是父皇……爹爹规矩大,质辛在东宫过得不快活,每天都盼着妈妈早日回来呢!”
楼至闻言还想再说,却见众人桠桠杈杈跪了一地,一蹙眉道:“无后,你先打发他们回宫,我自有道理。”宫无后见状没奈何,只得答应了一个“是”字,率领众人退了出去。
楼至四顾无人,见总无可坐之处,便将随身锦帕铺陈在井边,自己俯身坐了,复又抱起质辛放在膝头道:“你进宫之后,爹爹便让你住在东宫么?”质辛点点头道:“是呀,还册封孩儿做了太子呢,只是平日里孩儿与那十九郎甚是相与,谁知如今做了太子,十九郎和缎师父每日见了孩儿都要行国礼,孩儿拘束得很,心里不自在,又不敢对爹爹说的……”
楼至摇头一笑道:“如今在妈妈跟前没有这些虚礼,咱们就住在你无后哥哥家里好不好?”质辛不解问道:“谁是无后哥哥呀?”楼至笑道:“就是刚才一直跟在妈妈身边那个少年,他比你大几岁,是照顾妈妈的人。”质辛闻言拍手道:“这里最好,质辛想跟妈妈住在一起。”复又歪头想了想道:“原来爹爹早就知道啦!”
楼至闻言不解道:“爹爹早就知道什么?”质辛晃了晃小脑袋说道:“爹爹刚才召见孩儿的时候说了,妈妈必不肯跟孩儿回来的,让质辛留在此地好好照顾妈妈。”楼至闻言,不由蹙起眉头寻思片刻道:“他自己如何不来?”质辛摇头道:“孩儿也问过爹爹,爹爹说,妈妈如今要想清楚一件事,再不肯见他的。只是妈妈是个最心软的,他若来了,倒叫你心里为难呢。”
楼至听闻此言,怔怔滚下泪来,质辛见自己言语惹出楼至的眼泪,不由慌了手脚道:“妈妈不哭,是质辛不好,又惹妈妈伤心了。”说罢也顾不得取出锦帕,伸手在楼至的脸上乱抹起来,楼至给他这样一闹,倒破涕为笑道:“妈妈不是责怪质辛,好孩子,你去叫无后哥哥进来,妈妈有话对他说。”质辛听闻楼至言语,如同得了圣旨一般飞也似地去了。
楼至一人枯坐井旁,心内寻思蕴果谛魂此番安排,他与自己成婚十年,到底自己心里想的什么,要的什么,竟全能了然于心,反倒是自己做了他十年的枕边人,竟连他的身份也未曾看出,这却也怪不得他,到底自己在他身上用心原本凉薄,不过这一二年方才渐入佳境,他对自己一片情意却可上溯佛乡生涯。
当年自己青春少艾,骄纵叛逆,最是看不惯他世家公子的做派,如今想来,许是当时已经埋下根由,到如今他一再迁延真相,也是深知自己不喜奢华,疏远尘嚣的性子。若不是自己今日任性妄为前去营救王迹,逼得他不得不暗中派人保护自己周全,也许蕴果真可一生一世隐瞒身份,陪伴自己甘老临泉。
如今因为自己与那王迹纠缠不清,却为他惹来四境**波谲云诡之势,若是相见,自己越发不知如何自处,只是他非但不恼,却体贴如斯,深知自己爱子心切,便将质辛率先一步送至自己身边,以慰膝下寂寞之意,想到此处,越发深觉两人用情深浅差别太过,是为夫妻之间大忌,如今不如爽性在此住上几日,将自己心思整理清楚,方能坦然面对蕴果谛魂。
楼至兀自寻思之际,却见质辛与宫无后拉拉扯扯而来。楼至见了宫无后拘谨之态,又见质辛遇上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便不由分说熟络起来,倒把个宫无后缠得没法,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质辛从小就不怕人的,你多担待些,不要拘束,就把他当做你弟弟看待好了。”
宫无后从小失去亲人,如今见楼至与质辛虽然身份显赫,却对待自己如此亲近,忍不住心下一紧道:“无后身份卑微,怎堪陪伴太子殿下。”
楼至摇头笑道:“咱们如今借住在你家,倒是给你添了麻烦,快别见外了,外头的人你都打发了?”宫无后见他有此一问,躬身答道:“按照娘娘的意思,已经叫他们先行回宫,娘娘与太子在此略坐一坐,待无后将两间草屋收拾出来,服侍娘娘下榻如何?”
楼至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咱们是来借住的,自然客随主便,只是你不谙质辛的脾气秉性,却不知如何布置,不如你只做些院内杂务,这收拾屋子的活儿索□给我罢,当日在佛乡之中,我因颇受师尊宠爱,单独辟了禅房给我居住,便很有些收拾屋子的功夫在身上。”
说罢复又低头一瞧,噗嗤一笑道:“只是这身行头却使不得,你在此间可还识得几个老街旧邻么?倒要劳烦你为我谋得几件家常的衣服,瞧我这身装束却是如何收拾?”
宫无后听了楼至吩咐连忙回禀道:“家父坐馆之时颇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想来十年之间未曾搬迁,容我前去询问。”说罢点了点头躬身离去,不出片刻回转家门道:“可巧当日家父一位故友还在,如今他家中上个月刚刚办完喜事,新人过门随身带了三套嫁妆,听闻是贵人到此,便奉上这套最好的,新妇还未曾上身,倒还干净,只是委屈了娘娘。”
说罢将手中一套家常衣服延展手中奉在楼至眼前,楼至见此物虽然简朴,针脚却是细密,一针一线都费去许多工夫,想那新嫁娘在村中自然也是个好的,方能做出如此活计,又见衣襟上的刺绣十分鲜亮,一套衣服配色得体,便有些喜欢,接在手中道:“如此多谢你家故人了。”
说罢转身进入房中掩了门,将一身流火华服换了这套荆钗布裙,推门而出,却见宫无后与质辛看着自己不言语,低头瞧了瞧道:“有何不妥?”却听得质辛笑道:“妈妈真好看。”楼至听他童趣之言,噗嗤一笑道:“倒是在宫里学会了规矩,竟说得好精致的谎话前来哄我。”质辛见没有蕴果谛魂在跟前,便撒欢扑进楼至怀中道:“质辛再不是哄你的,那十九郎都说妈妈面嫩得很。”